心中低叹一声,路舟雪轻声道:“且安心去吧,后事我来料理。”话不知是说给谁听,只是天边最后一抹红云被清风卷过,彻彻底底地散了。
有个人曾有不舍,却抵不过命运捉弄,无奈而心怀眷恋地离去。小孔雀抬头望天若有所感,她看着天边远去的流云,忽然觉得很像母亲朱红的尾羽。
接收记忆不过片刻光景,他很快重新睁开眼睛,予昭的因果并不复杂,麻烦的是牵连甚广,尤其是那个东山鬼境,路舟雪不清楚此地的情况,不宜妄做决断,因此他也没有急于一时,打算先熟悉了环境再从长计议。
路舟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管其他人,被他忽略的修者们却开口了:“你——不是予昭?”
路舟雪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转过头去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嗯。”
“怎么可能?!”瑶光嗓音尖锐,她觉得事情有些失控了,凤凰涅盘是会继承往昔记忆的,倘若眼前之人真的不是予昭,她过去所做之事极有可能掩盖不住了,“朱凰,你莫不是为了逃避罪行,故意装作是别人吧?”
“我乃雪凤,而非朱凰予昭。”路舟雪的目光只在瑶光惊慌失措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从同样面色铁青的叶云洲身上滑过,最后落在灵钟身上,意有所指道,“何况东山之祸,罪责本不在予昭,为何要逃避?”
路舟雪这话是在警告知情的叶云洲和瑶光,但最主要的目的是在暗示灵钟,他直觉不错的话,灵钟也很清楚东山沦为鬼蜮究竟是谁的责任,只是不知为何他在瑶光和叶云洲联手嫁祸予昭时选择了缄默不语。
不过路舟雪也不关心这些,别人怎么做他懒得置评,但予昭的冤屈他也会帮着沉冤昭雪,如今说这些,只不过是为了让其余人闭嘴,免得继续借着朱凰予昭的过往找他的麻烦。
果然,在他说完这句话时,瑶光仿佛一下子被拿捏住了命脉,不敢作声了;叶云洲死死地看着路舟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灵钟抬眼古井无波地对上同样平静的路舟雪,低声念诵了一声佛号,而后向众人道:“冤有头债有主,朱凰予昭既已涅盘,过去的罪责也不必抓着不放,诸位都各自散去吧。”
灵钟德高望重,他的话自然无人不听,众修者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还是依言各自离去。
等众人渐渐散去,灵钟才双手合十又念诵了一声佛号,对路舟雪道:“既然重来一遭,便好生过活,莫再如过去一般。”
言辞中训诫意味更浓,也不知是否是和别人一样把他当朱凰予昭拿捏了。路舟雪在不周山时就是别人的前辈,何时让人这般教育过?当下也牵动唇角,瞧着灵钟似笑非笑道:“窥得三分天机,便也敢来教育我了?”
灵钟仍旧以一种悲悯的眼光看着路舟雪,仿佛他是多么让人叹息扼腕一般,他懒得再同灵钟多言。
这些人啊,认定了凤凰涅盘,他还是那个予昭,装睡的人叫不醒,他随手化出一支冰雪簪子挽了,转身走进了焕然一新的凤凰台。
灵钟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离去了。
路舟雪进门的时候,门边有个瘦瘦小小的小丫头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他,很快又缩了回去。而他虽然继承了予昭的记忆,但毕竟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对于许多人的印象并不是那么的深刻,因而没有认出那小女孩,也就没有去理会。
见他不理自己,孔雀咬了咬牙,正打算追上去,却见房门在自己面前关上了,她怎么推门都进不去。
路舟雪进到内室里,火焰烧光了整个凤凰台的污秽,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楼阁,纤尘不染的同时也一无所有,不过路舟雪也不在意这个,先去查看了自己的灵海——修者的灵海是他们理解自身与世界的一种智慧。
真神们的灵海则不同,因为掌握法则的缘故,他们的灵海是一个完整的浩瀚广博的世界,能包纳万物。
路舟雪尽管被迫下凡还沦落到借雪凤之身复活,但灵海却是完完整整带了下来的,只是叫他意外的是,他在自己的灵海里找到了弑月剑,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这样一把凶剑总归不能拿出来乱扔,所以他也就任由那把剑放着了。
确认灵海完整,他微微放下心来,盘腿坐在地上开始调息,先前弑月剑穿胸而过,他侥幸保全神魂,却留下了严重的创伤,不致命,但需要娇养上很久。
路舟雪闭目打坐调息,再睁开眼睛时,好几个时辰过去,天色已经偏晚,他听力敏锐,留意到门外头似乎有吵闹声,尽管换了一个壳子,可是他骨子里喜欢安静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从前可没有人敢不长眼地在他的宫殿外头闹腾。
路舟雪敛了声息,足尖点地越上凤凰台外墙,轻轻地落在瓦上坐着看下头的一群小孩子吵闹。
只见衣着鲜亮的孩子带着一众附庸者把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围在了中间,分明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伤人,那孩子把小女孩推倒在地,满怀恶意道:“现在你娘没了,你就是没人要的小杂种。”
“你胡说,娘亲才没有死呢!”小女孩哭着站起来想要反驳,又被那大孩子推倒在地,见她还要反驳,大孩子踩着她的背,居高临下地说:“我怎么胡说了,今天从火里走出来的那可是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你娘。”
大人们叫嚣着不肯相信的事实,小孩子倒是看得很明白,路舟雪坐在瓦上饶有兴致地想,就是这小孩说话忒不好听了。
“小杂种没人要了。”一大群孩子叽叽喳喳地嘲笑起来,被围在中间的孔雀何尝不知道这个事实呢?母女连心,新生的雪凤是不是她的娘亲她其实不敢去深想,可就是这样,隐藏的痛被人赤裸裸揭开时她才愈地悲愤难过。
“妈的,你这小杂种,竟敢咬人?”带头欺凌的大孩子痛叫出声,他一脚踢开把他的手咬出血的孔雀,痛得眼泪都下来了,“给我打,敢咬我。”
孔雀很弱小,弱小到亲见着娘亲死去无能为力;她又很强大,强大到能够在孤苦无依的情况下守住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