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好聲不絕於耳,沈安言依舊面帶微笑,一一回應,一一婉拒。
此間村子不大,但也有幾十戶人家,約莫百來人。
他尚未及冠,只是天生早慧,兩三歲時便能學著那古板的夫子搖頭晃腦地讀書,倒叫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村民稱讚不已,後來一路跟著夫子學習,不到十歲便將夫子會的東西都學了個遍,之後便自已出外買書自學。
學文之後又自學了武,也頗有一番小成。
夫子時常看著他熱淚盈眶,總說自已後繼有人,一直盼著他有朝一日能入科舉。
夫子已是古稀之年,自覺沒幾年可活,這半年紀無病無痛,若是哪日不省人事,也算是喜喪,卻總是遺憾自已這輩子連個秀才都當不成,將所有希望放在沈安言身上。
但那不是沈安言的路,他所思所盼,不過在這小村子裡謀一份夫子的差,再尋個溫柔體貼的姑娘成家,生三兩個孩子,夫妻倆就這般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把夫子好生氣了一頓!
後來,村子來了一個武夫,打探之後方知這人年少時也是村子裡的人,只是後來父母兄弟皆沒了,便出山想要闖出一條路。
懵懵懂懂入了軍營,一番摸打滾爬,也跟對著主子,竟能活著從那屍山血海的戰場去到了繁華迷眼的都城。
村莊裡倒還是有人認識他,確定了對方的身份,村里人便都十分歡迎他回家。
那時沈安言年少,雖不嚮往外面的世界,卻也好奇。
那武夫年過半百,身體依舊強壯,卻仍舊孑然一身,看著如此聰慧天才的沈安言,摸摸他的腦袋,溫聲道:「這世上,越是繁華之處越是危險重重,越是紙醉金迷,越是不得自由……你本是天之驕子,該入朝廷效力,朝廷得你相護,百年之內必是盛世,但阿叔卻不願你摻和那些骯髒的人世……」
那時的少年阿言聽得懵懵懂懂,卻也心中謹記阿叔的叮嚀。
這世上,越是繁華之處越是危險重重,越是紙醉金迷,越是不得自由……
是以,哪怕夫子躺在病榻上起不來時,緊握著他的手老淚縱橫,他也只溫聲說了一句,「阿言必定會當好下一個夫子。」
夫子頓時氣得不行。
也不知是否因此緣故,本來村中唯一的大夫說了他尚能多活幾日的,當晚便升天去了。
沈安言心中一直愧疚,心想著若那時哄哄他便是了。
如今五年過去了,他離及冠還剩兩年,卻已經是村子裡人人敬仰的夫子。
約莫是他學的東西比前一個夫子的多,孩子們學的東西更多,甚至如他一般年紀或是比他大的,也時常到他家中來請教,久而久之,不知從何人開始,便都稱呼他為「先生」。
沈安言覺得這稱呼好聽。
比夫子好聽。
他回了家中小院,路過那武夫家中時,還恭敬行了一個禮,「學生問師父安好。」
夫子教他學識,武夫便教他武功,他便稱呼對方一聲師父。
那武夫家中無其他人,正在處理打獵回來的一隻野物,出了一身汗,便直接打了赤膊,抬起手臂擦了擦汗,笑聲爽朗,「原是阿言下堂回來了,今夜便來師父家中吃飯,有好東西!」
沈安言笑著應了。
他家中雙親尚在,上頭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他便是最小的一個。
因著年紀最小,也是最聰明的,自小便長得玉雪可愛,很是得雙親喜愛,便是家中兄長阿姐也對他頗為寵溺。
後來姐姐們都出嫁了,兩個哥哥也成家了,一個陪著大嫂去了鎮子謀生,一個入贅到心愛姑娘的家中,家中便只剩下他與雙親。
回到家,本想先去向母親請安,卻發現本該在地頭田間幹活兒的父親也在。
沈安言雖是詫異,卻也恭敬行了禮,「兒子向爹娘請安,不知爹娘今日身子可好?」
娘親拉著他笑意滿滿柔聲道:「我兒回來了,今日倒是辛苦了,爹娘都安好,你可好?」
沈安言被拉著在旁邊坐下,笑著道:「今日學堂上,學生們都十分乖巧,個別雖調皮了些,卻也是孩子心性,倒是聰慧得很,讀書聲琅琅,答疑解惑時也都認真得很,兒子心中自然是高興的。」
爹爹向來不善言辭,也不似婦人家溫柔細膩,說不出那些溫情的話,卻默默坐在一旁,眼底既含著見到兒子平安歸來的笑意,也帶著對自家夫人的溫柔寵溺。
等娘親與沈安言敘完話,他才道:「今日倒是有一個好消息,你長兄捎人送信回來,說是你長嫂有孕了。」
沈安言一聽,眼底立馬現出驚喜和激動之意,「當真?!」
長兄與長嫂成婚在前,二哥與二嫂成婚在後,約莫是因著二嫂家境尚可,家中父母也照料得當,所以二嫂竟比長嫂先生下長子。
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可長嫂卻一直鬱鬱寡歡,畢竟成婚三年,肚子一直沒消息,哪怕夫君體貼,公公婆婆寬慰,她也一直自責不已,加上外面流言蜚語擋不住,竟連著病了好幾場。
如今有了身孕,也算是個好消息,想來長嫂心病已除,自然算是好消息。
爹爹看了一眼娘親,又道:「如今你長兄與你長嫂是在那鎮上做些吃食的,想來也十分辛苦,本是想讓你長嫂回來陽台,有我與你娘親照料,自然是更好,但這謀生之事也是靠著你二嫂通融而來的,他們擔憂若是此番回來,往後再想拾起卻是難了,我與你娘親商量了一番,倒不如我們到鎮上幫一幫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