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铁之声铛铛作响,往来过道阵阵热风。
铸场向来如此,其中纵使再了不起的能工巧匠,到头来难免不穿上裳。
这也是为什么铸场大小匠师总是爱穿一种宽敞大衫,带子系在腰间,开工之时只要袖子一缩两边手臂再一伸张,就能变化为上身袒露着。
摆在腰裤之间的上衫随手一提,还能用来擦汗。
铸场因此一直是男人的天下,这个时代,没个女的愿意多裸露。
其实铸场待上个三天,就没人在意男女,大家抡起胳膊还不是一样干活?
孤独残就是通明山庄铸场里匠师之中的匠师,他日也干,夜也干,什么活一揽都干起来。
干来干去,凭着一股拼劲,给他干进通明山庄的精工铸场里来。
孤独残不过年纪刚过三十,看上去仿佛四五十岁一般,又矮又壮,腰虽然挺不很直浑身给人感觉却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孤独不是个常见的复姓,没人知道是不是他的真姓。
通明山庄属于武林世家的凌家,连带旗下的铸场工匠也处于江湖跟民间之间的模糊地带。
人员太多太杂,谁也不知道谁最初是怎么来的。
记录也往往只计这人几日上工,上工的日子又做了多少工。
十五天之前,凌家的三爷回了山庄,据说带回来不少麻烦,铸场的人没人打听得到都是些什么样的麻烦。
本来山庄和铸场就常因为“让叶沉香”香木木材的纠纷而和山阴一边的琅琊派、启阳门、山阴帮三派互相麻烦不断了。
所以孤独残起初也没觉得凌家三爷带回来的麻烦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
这个认知,直到这个麻烦实打实站在孤独残面前为止。
这个麻烦自己通名说他叫秦隽,是新入门的外姓弟子,而且是凌三爷亲自收的徒弟。
凌三爷带回来两个弟子,不知道特殊在何处,庄主凌泰安给他们权力自己选择自己去哪一房帮事。
秦隽主动选了最让凌绝惊讶的工房。
工房就是要去亲自督帮铸场的产业,可不是光要看着,忙起来时还要亲自下场抡起胳膊干。
放在通明山庄的刑、帐、功、威、工五房里面,工房绝对是最常要花力气的一房。
初来的那一天,秦隽也学其他匠师一样,胳膊往袖子一退一张,甩开半个光膀子能干什么就帮干什么。
孤独残想想头天还真当难得山庄弟子来个大卖力气的,还颇感幸运。
第二天秦隽就让他改观。
第二天秦隽邀了“小老板”凌泰民,两个人一起来到精工铸场帮事。
那天开始,秦隽就常邀“小老板”进铸场,一到铸场一定不是秦隽就是凌泰民受伤,受伤之后别说当即就得走,往往还因为事情不敢传到山庄里去,在场中的工匠不得不出钱给这两人封口。
封口之后,每隔一天到两天一定是秦隽协同“小老板”两人再到。
如此三次,居然别的工匠也效法起来。
到了这一天之前,常在精工铸场的几名老实匠师,也给两个小子拐得滑头起来,两个小子见有其他人“牵盘子”也在旁边帮腔,自己能不能捞到封口费好像倒不是他们看重的。
秦隽拐“小老板”凌泰民,倒是为的尽快和这个“小盘子”混熟,心想拿他做掩饰才好一起去牵凌绝介绍过的“大盘子”凌泰宁。
可这股风气一开,孤独残明白“牵盘子”这一套后,这天又见两个小子前来,他火了。
孤独残罢工一天,这在通明山庄里可是头一遭。
知道人在气头上,工房主事凌泰宁也不好多说,他也早明白教训秦隽或者五弟凌泰民没用。
后者最多是给带坏,心里因“多学了一招”再怎么教训也是没用的。
前者秦隽就是个流氓品行,真要说得太狠,“血涂”一事他也是当事人,反过来就怕他以此勒索起来。
凌泰宁甚至起过对秦隽杀人灭口的心,不过秦隽有个结义兄弟陈至什么错误也没犯,凌家老三凌绝又颇亲热秦隽这个小子。
毫无办法之下,凌泰宁也不敢去触一向老实突然爆就六亲不认的孤独残的火气,他干脆在这天中午跑去凌绝家里等凌绝。
凌泰宁心绪不佳,也不怕吓到凌绝幼女凌幼珊,像下铸场督帮时候一样,在凌绝家里两条胳膊一抽一张袒了上半身就等凌绝。
毛平卉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惹怒二伯哥,隐约觉得不是凌绝就是那俩徒弟出了什么问题,当即告诉伙房今天这间屋子多添两道菜,好让这二伯哥壮壮力气能多念凌绝两句。
事情商议定了后,凌绝实属山庄上下最轻省自由的人,成天就跑进静室闭关练剑。
庄主凌泰安乐不得凌绝不下山乱闯,大允其事,还早和庄里上下打点说好谁也莫提这事,省得凌绝又起下山之念再乱闯一通把“十三名锋”又一口带回来。
凌泰宁平常也知道此间道理,今天来家里守凌绝,已经是怒上眉头不管不顾才做得出来。
没别人知道凌绝是要为“乾圣六年,天览竞锋”做准备,“梦中人”这一出他没再跟另一个人说起来过。
凌绝相信真到时候,自己锋艺一定能再上一层,一会天下锋艺高人。
当凌绝回到家用饭的时候,意外看见自己二哥已经用上一桌好饭等着自己,当然是感到莫名意外。
凌泰宁看到人回来了,开口一句话就是“工房来了你一个徒弟,我怎么觉得铸场过两年就要破产了呢?”
凌绝马上联想到主动去工房帮事的秦隽,心知不管生什么,一定是自己理亏。
光是妻子毛平卉那股子得意,就证明这事绝不好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