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把埋在妇人肩上的头抬起,眼里噙着泪,挤红了眼眶却不落下,他点头:“是。”
妇人的手抚上他的脸,循循善诱,擒一口方言口音:“你阿妈从前也讲咱们小林脑袋最灵光是不是?”
泪珠滚落,他抬首用力擦拭,揉红脸颊,仍说:“是。”
妇人赞许地点头:“那你听阿婆话,咱们学聪明,以后莫在你阿爸面前提起你妈妈,好不好?”
男孩终于忍不住,面庞表情从委屈到惊诧,回忆起自己在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山一般高大的男人面前问妈妈去哪。
声音细得像蚊。
细嫩的声音喊阿妈,被一巴掌劈破。
他学聪明,那就不叫妈,叫阿容,用稚态口音直呼全名,叫徐允容女士。
她去了哪?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她最疼爱的小孩?
男人的怒火如雷霆骤雨,化成力道,一巴掌呼在他后颈,拎起他衣领走楼梯,爬六层都不喘气。
还有力气使不完,扔他进阁楼,摔门,落门锁,动作行云流水,流畅得不行。
像他抱年轻**,推卧室门,带红脸年轻面孔双双倒上床,没有一丝迟疑。
男孩嘶吼,漆黑瞳孔带红肿眼白仿佛都要涨出来,鼻涕眼泪一气流:“凭什么!”
为什么不许叫阿妈,为什么打他,关他。
为什么那个曾经夜晚轻哼眠歌哄他入睡,说自己是世界上最爱他的女人自一日清晨起便销声匿迹。
泼皮,打滚,耍无赖,不忘用最尖利的声音不断吼叫三个字,“为什么。”
谁来回答。
苍老妇人面色几乎透明,只剩皱纹,静静伫立一旁,额角的碎发被汗水亦或是泪水浸湿,粘连在面颊,没有回答。
咚咚咚上楼脚步声回答。
粗长黑色皮带,无端来由满身气力回答。
白皙柔嫩皮肤上的红痕是答案,怒目瞠视,娘啊狗啊的咒骂是回答。
妇人年衰气弱,一下被甩到门外,彭的关门声是回答。
男人全身上下好像只剩一张嘴,一只握着皮带的手,一只脚,一边挥一边骂:“死德行,跟你出墙歪货老娘一个样!”
落脚不知轻重:“叫你找男人!找男人!”
好像那个去找男人的正是脚下五岁的男孩。
男孩的哭声从惨烈到微弱,穿过门落在老妇人耳边,她拍门,用全身力气喊:“伊是你仔!伊是你仔!”
热汗滚烫跌落,打到没力,男人才扔下皮带,开门。
向门口跪坐老妇呸一声:“我仔?”
重新落入一个温暖怀抱,男孩睁开泪珠迷蒙的眼,长长的睫毛浸湿垂下。
老妇人的手落在他额头,禁不住被一骇。
烧得要烫死人。。。
轻风飘落树叶,残枝扣留秋光。
黄叶稀稀落落,随风摆,像在枯枝上招揽,说,别走,别走。
哪有人听。
拆掉闹钟电池,砸碎手腕怀表,掰折壁上挂钟针脚。
对时间说,驻留一刻,留我一人。
难耐岁月是吝啬小鬼,千哀万求留不住,只剩背影窃窃地笑。
带阿妈走,剩货车后一缕淡烟滚滚。
现在又带阿婆走,苍茫大地之间,只剩一座孤孤零零的碑。
本是有名有望一个家族,谁能料到族中长母最后竟无人送终。
墓前只跪形单影只一个人,瘦削身影,倦怠脸庞,却偏生俊俏,病态的苍白。
叶瓣飘落,冷风瑟瑟,金秋,悲秋。
真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