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风吓坏了,立马退了回来。
身后说话的女人原来是李晓倩的婆婆黑牡丹。刚才只顾着捏骨,谁也没想到卧室的门根本就没上闩。更没想到黑牡丹这么早就赶集回来了。
黑牡丹是李晓倩老公二宝的后妈,实际年龄比李晓倩大不了几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麦色皮肤细腻光滑,头上青丝袅袅,走起路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样子不输李晓倩半分,故而人称黑牡丹。
此时她蛾眉倒竖,杏眼圆睁,指着两人说道:“你俩做下这样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之事,你们说咋办吧?是打电话叫二宝回来还是到乡派出所去说理去?”
陆子风到底年龄小,红着脸道:“是嫂子尾巴骨受伤了,我来替她捏骨,我们清清白白的,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李晓倩的脸色也不好看,看着婆婆怒气冲冲的样子,却丝毫不怂:“嫂子好得差不多了,陆子风你先回去,别跟这老娘们废话。她就是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我给他儿子戴帽子呢!”
陆子风心中暗道晦气,看来婆媳二人的矛盾也是由来已久,不想掺和其中,顾不得黑牡丹凶狠的眼神,连忙转身离去。
陆子风原本不是桃树坪人。
十二年前,山那边陆子风的老家遭了水灾,大水之中,父亲为救子风娘俩而葬身波涛,母亲领着五岁的陆子风沿街乞讨辗转投亲,经过桃树坪的时候,她母亲突发急病躺在村中。
年幼的陆子风惊慌失措,桃树坪的人不但不出手施援反而借口疫病会传染,把子风娘俩轰到了村外半山腰的树林里,任其自生自灭。
三天后,陆子风的母亲便一命呜呼,此事惊动了青云观道长清虚,出家人慈悲心肠,二话不说便出手帮着小子风将其母葬下,然后领着子风回到青云观。
从此,陆子风便在青云观住了下来。
清虚皓首童颜、仙风道骨,时年已有八十岁,他见子风眉清目秀骨骼清奇,当下便十分的喜欢。他把自己一身的道行和医术都传给了小子风,但不知为何,他却不让子风正式出家皈依。因此说起来,子风只能算作清虚的俗家弟子。
岁月荏苒,韶华更迭,转眼间小子风便十五岁了。这一年冬天,清虚羽化飞仙、无疾而终,享年九十岁。从此小子风接过师父的衣钵,正式撑起了青云观的门面。
青云观坐落在桃树坪后山顶上,观后一道飞泉激流而下,周围群山耸立,青云缭绕,郁郁葱葱,环境极为清幽。
没事时,子风便在观里念书写字打拳练剑,周围十乡八里的人家有病有灾时自会来请,要么看风水做法事、要么替人针灸推拿,总之,日子过得倒也自在逍遥。
除了替人看风水做法事时才戴上师父的道冠,穿上师父留下的道袍,平时陆子风只穿俗家衣裳。
陆子风长得很快,才十八岁的年龄,身量已经将近一米八了,加上平时天天打拳锻炼,身板显得非常结实,于是人们便可以经常看到一个身背药箱、面带稚气的小伙子敏捷的穿行在村寨间的山路上。
陆子风对小时候的遭遇一直耿耿于怀,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情绪越来越强烈。
清虚在世时就看出来这孩子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冷峻。难免暗暗担心,便一直教诲他说,世上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有因就有果,冤冤相报何时了?桃树坪人当时那样做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也不能说人家做得不对,世上的事情原本就较不得真,最计较不得的……
当时子风不敢顶嘴,等到师父羽化飞升后,陆子风心里的芥蒂便又重新萌发出来,他常常阴郁地看着山下的桃树坪村,思量着如何报复这个冷漠的村庄、如何教训村里那些自私的村民,以解自己积郁了十几年的怨气。
其实,桃树坪的人很快便把那一对可怜的孤儿寡母忘到后脑勺了,没人愿意为此事费脑筋,谁还会记得当年这档子事情?更没人想到,清虚的这个玉树临风的小徒弟便是当年那个伏在母亲身边哀哀而泣的小叫花子。
繁星满天,山风送爽。
望着山下峡谷中桃树坪村家家户户窗户里射出的点点灯火,陆子风露出了狼一样坚实锋利的牙齿,狞笑道:“从今天起,老子要给你们桃树坪各家各户的王八蛋们换换种了。”
第二天一大早,陆子风早早起来,将制好的当归、黄芪、党参、半夏、五味子、何首乌等中药材装了一背篓,趁着刚刚亮起的天色启程了。
他要去省城卖药。
清虚在世时,师徒俩虽然也替人做法事看病,但都均属悬壶济世之举,做善事的成分居多。病人家有钱时便随意给上几个,无钱便一笑置之,青云观主要的经济来源是挖药卖药。
青云观坐落在青云山上,山上出产各种药材,当地人不大懂药材,因而便成全了清虚,离此不远的省城里有一家很大的药材批发市场,中药材很能买上价钱。因此,多年来观里的日子过得相当从容宽裕。
清虚乃出家之人,淡泊惯了,卖药得来的钱够吃够用就行,从不刻意以挖药谋利。因此他都是在最适合的季节、拣最好的药材采摘,加上这些药材绝对是野生品种,行家一看便知是上品,因而青云观的药材到了省城中药材批发市场很是抢手。
高一脚低一脚行走在陌生的省城街道上,陆子风有一种很茫然的孤独感。从行人不时射来的怪异眼神里,他知道他们在看什么,那些怪异而漠然的眼神是冲自己身上的背篓、老式土布裤褂、布袜布鞋而来的。在省城人的眼睛里,自己这身打扮看起来很土、很傻,当然,也非常另类。
以前跟师父来过几趟省城。
那时,他的小手紧紧牵着师父的衣襟缓缓而行,前面有师父挡住了滚滚而来的一切世俗,自己的眼睛里所感受到的,都是城市那种光怪陆离的喧嚣、新奇,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此时独自来到这里,他分明感到了一种与大城市不协调碰撞出的压力。那些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和纷纷射来的眼光挤压得他有点上不来气儿。
卖了药,怀着一种卑微的心情,陆子风一刻也不想在城里多待,提着背篓匆匆向长途车站走去。
原本想在省城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可一问价钱,都贵得令人乍舌。最后还是决定回去路过青羊县城时再说,山区县城的东西相对便宜些。
带着逃跑似的沮丧和愤怒,他低着头尽量挑选僻静的小巷走。好在他的记忆力和方向感都很强。省城虽然很大,但和青云山比又小了许多,只要一直往北走就可到达城北客运站。
“来人啊!抢钱了!”经过小巷一处岔口时,巷里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呼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