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
星月已经高挂天际。
外头左邻右舍也都已经回家,他们都是看戏人,看不看完无所谓,一句“啊,怎么就走了啊”,可有些人终究无法再处于旁观角度去看这场戏。
霍青行依旧不曾用晚膳,一直待在未曾点烛火屋子里。
霍如想在他门前走了几趟,手起手落,最终也还是叹着气离开了,抱着那只没有名字猫坐在廊下,托着下巴看头顶天。
阮靖驰待在院子里抱着膝盖看着阮妤房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母在厨房神不守舍做着菜,即使阿妤和她说过不会走,可她到底还是不敢确定,刚刚佯装无事,如今四下就自己一人,却有些藏不住了。
书斋阮父接到信急急忙忙赶回家,这会还在路上疾走着。
就连尚且年幼谭善也仿佛察觉出生了什么大事,和小虎子躲在他家遥遥看着阮伯伯家,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众人各异想法中,阮妤门终于开了。
阮靖驰立刻站了起来朝她们走去,待看到阮妤比先前还要红肿眼睛,立刻拧了眉,嘴上却依旧别扭得不肯同人说话,而是面向祖母询问,“祖母,回家吗”
“嗯。”
阮老夫人刚刚也哭了一场,这会精神有些不济,只点点头便不再多言。
阮靖驰心下高兴,脸上也扬起灿烂笑,神采奕奕道“那我现在就让人去准备”说完就想从言嬷嬷手中拿走包袱,可左看看右看看,却找不见一个包袱,皱了皱眉,又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阮妤。
不是说那间酒楼很赚钱吗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购置些东西
还是那么蠢
算了,没有就没有,反正家里什么都有。
阮靖驰倨傲地扬起下巴,转身,脚步轻快地往外头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阮妤声音,“有件事,想了想还是同祖母说一声。”
“什么”阮老夫人看她。
阮妤温声说道“我和徐世兄婚事虽说只是两家人口头之谈,但到底传了这么多年,如今我已回家,这亲事却不好作数了,劳烦祖母寻个时间还是和徐家说清楚,免得耽误了徐世兄。”
阮老夫人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之恒是个好孩子,也不注重门第,便是你不再是从前阮妤,他也不会介意。”
这是她千方百计给阿妤挑婚事。
她还想着等回了家给之恒去一封信,和他说一声,让他早日来迎娶阿妤,也免得阿妤如今这个身份受人欺负。
阮妤刚要答话,一道男声率先响起,“什么意思”
抬眼看去,是去而复返阮靖驰,他在黑夜下脸写满了不敢置信,这会正皱着眉看着阮妤,重复道“什么叫你已经不是以前阮妤,什么叫你已经回家,你不是要跟我们离开吗”
他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可就是猜到才越难以置信,从前意气风嚣张跋扈少年郎此时一瞬不瞬地看着阮妤,执拗地不肯移开目光,哑着声问,“我们现在不是要回家吗”
看着这样阮靖驰,阮妤目光微动。
她跟阮靖驰虽姐弟相称十多年,关系却一直不算好,小时候,她眼睁睁看着徐氏对阮靖驰千依百顺像一个真正母亲,她又不是圣人,自然没办法和他好好相处。
而阮靖驰呢
他大概也察觉出她不喜欢,所以就总是喜欢到她面前调皮捣蛋,或是故意折腾她身边人,每次她都会拿着板子抽他手心,倔强小孩总是嬉皮笑脸,就算被打疼了也不会哭,只会红着一双眼执拗地看着她。
直到她长大,就不再爱搭理他恶作剧了。
他们姐弟一年说得上话恐怕也没一双手,她是远近驰名大家闺秀,循规蹈矩、温婉端庄,而阮靖驰是江陵府出了名纨绔子弟,一根长鞭一匹马,打马长街,每次都能闹个人仰马翻。
可就是这样阮靖驰,却在她一次次被人陷害,被人谩骂时候挺身而出。
“阮妤,你现在怎么那么没用,你以前不是可横了打我时候你可一点情面都没留”
“别人说你骂你,你为什么不回击”
“阮妤,全天下只有我能欺负你,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你”
“阿姐,别哭祖母没了,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保护你。”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倔强少年郎,祖母死后,他总是执拗地跟在她身后,被她谩骂被她冷眼以待也不肯走,在她嫁给霍青行之后,他就去了战场,她还记得她出阁那日,他走到她面前和她说“你以前总说我不学无术,现在我要去战场了,我会跟着表哥好好建功立业,等我回来,我给你做靠山,霍青行要是欺负你,我就帮你揍他,好不好”
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呢
她穿着一身大红婚服,木着脸坐在喜床上,无情无绪,听到这话也只是冷冷回了一句,“我不是你阿姐。”
她记得少年脸上小心翼翼挂着笑在她这句话之后彻底僵住。
她也记得那会她心中闪过快意。
她像一个被枷锁桎梏恶鬼疯魔地想要所有人都和她下地狱,只有看到他们也是痛苦难过,她才高兴。如今再回想起这些从前事,阮妤心中不由闪过一声叹息,无论如何,前世阮靖驰从未伤害过她,反倒是她一次次无视他好意。
从前能无视他,如今倒是不行了。
她看着他,难得同人好声好气,“我不回去了,你好好照顾祖母。”
阮靖驰因她好言语微微一怔,反应过来立刻又上前一步,“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回去”他依旧冷着一张脸,看着人说,“难道你要在这样破烂地度过一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