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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焚城（第1页）

等彻底静下来已经后半夜了。

昏睡了半天的沈宁昭缓缓睁开了眼，鹅黄帐顶叫她茫然了好一会儿，疑心做了一个冗长又悲伤的梦。她猛地坐起来，想要起身，膝间的疼痛叫她又跌坐回去。

那疼痛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她，残忍地不断地提醒她，让她清醒承认，感受着庞大到无处安置的惶恐与绝望。

她似乎应该痛哭一场，可是她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沈宁昭呆坐着，华丽的殿宇被黑夜笼罩，黑夜在这一瞬间似乎有了实质，变成了一种漆黑的黏稠的液体，从廊下的台阶上，一点点地爬上来，爬上窗棂与宫灯，爬上雕梁画栋的飞檐斗拱，爬上那永远闪着光芒的瓦片，最后爬上月亮。吞没了所有的光亮，整个世界漆黑一片。

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又来了，沈宁昭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殿内宫灯里燃着的烛火。

顾池宴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的时候，沈宁昭正在取紫檀琉璃虫鸟画宫灯里的烛火，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慌乱地转身，将案上的宫灯的琉璃灯罩扫落，碎了一地。

“陛下想做什么？”顾池宴看了一眼地上的琉璃灯罩和光着脚的沈宁昭，缓缓地开口。

沈宁昭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手中的烛火。

乐吟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殿内状况，想进来收拾，被顾池宴抬手阻止：“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许进来。”

乐吟愣了愣，又看了一眼沈宁昭，抿着唇出去了，守在殿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陛下想做什么？”顾池宴又问了一遍。

烛火不断地燃烧着，蜡油流下来，滴在沈宁昭的手背上，这奇异的灼热感让沈宁昭将烛火拿到眼前，烛光将她的双眼笼上一层妖异的欢愉。

沈宁昭喃喃：“母亲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

“所以，陛下，是想焚了这座皇城是吗？”顾池宴语气始终如一，他只怕那烛火伤到她，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你不准过来！”沈宁昭的声音凄厉，一脸的防备，烛火几乎要烧到她的手指了，她也浑然不觉。

沈宁昭看着顾池宴，厉声反问：“就是焚了又如何？这座监牢就是焚了又如何？她已经死了，难道连死了也要困住她吗？为什么我不能为自己活一回呢？我连母亲都没有了。

江山社稷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想要坐那个位置的吗？是我想要的吗？宁王与瑞王想要这个天下，就让他们去争个头破血流，与我何干？

奸臣当道，就让他们相互算计，鱼死网破，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天下有那么多的人，是死是活，我为什么非管不可？

我日夜辗转，如履薄冰，可最后，我得到什么了？我连我的母亲都失去了，我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母亲那句话是对的，我怜惜天下万民，若是有一天真相大白，他们可会怜惜我吗？

没有谁会怜惜我，没有谁……”

“烧了好……烧了好……”沈宁昭抬眼看着一圈空旷巨大的宫殿，满眼癫狂：“烧了它，烧了它就不能困住人了，所有人就都自由了……”

沈宁昭的每一声质问，都像是在顾池宴的心上戳上一个洞。他看她坐在高位上，指点江山，杀伐果决，游刃有余。

却不知她是如何熬过那一个个不眠的夜晚，她下的每一步棋都不易。顾池宴沉默着，心疼沈宁昭挣扎前行的这许多年，他怪自己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独自长大了。

顾池宴凝着沈宁昭，点点头，低声道：“也对。”

沈宁昭抬眼对他对视，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忽然，顾池宴转身，走到殿门口，将殿门拴上了。然后他又回过身来，走到原来的位置，目光溺爱，语气温柔，纵容道：“陛下想做什么都可以。”

沈宁昭微微瞪大了眼，有些疑惑。她仍是防备，紧握着手中的烛火。

“陛下想做什么都可以，微臣陪着陛下……”顾池宴又重复了一句。

沈宁昭心中震动，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池宴，顾池宴任她打量，唇边甚至带了笑。沈宁昭想起在于鸢镇，顾池宴也说过同样的话。他对她承诺过，他说我陪着你，便真的是陪着，生死都陪着。

沈宁昭红了眼，她摇摇头，不看他的眼：“不，这是我的牢笼，不是你的，顾池宴，你该回漠北。”

“陛下，这是第二次赶我走了。”顾池宴目光都是温柔怜惜：“微臣说过了，微臣的生路不在漠北，而在陛下。”

沈宁昭眼泪噙在眼眶中，仍是摇头，她抵在书案的一侧，退无可退：“不……”

“南荞……南荞……”顾池宴轻声唤她，一步一步走近沈宁昭：“你不需要救任何人了。这么多年，你已经尽力了，你没有错。现在，你不再是沈宁昭了，你是苏南荞，我的南荞，你可以做你自己了。”

顾池宴将沈宁昭揽在怀里，一点一点将手覆在沈宁昭的手上，替她隔开滚落的蜡油。他垂眸去亲吻沈宁昭的眼眸：“我的南荞，若你想焚了这里，我们就焚了它……”

顾池宴带着沈宁昭的手一同挥出，那蜡烛自他们的手中滑落，一个完美的流线，烛火落在不远处的寝榻上，帷幔纱帐，想要燃起来，轻而易举。

顾池宴的半张脸都被火光染红，他的眉目间却含着笑，目光里都是情深，呼吸轻轻浅浅地与她交缠，他将沈宁昭整个人都拢在自己的怀里，隔绝了身后吞吐的火舌，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若是疼，就抱紧我。”

火舌逼近，顾池宴轻抚她的后心，温柔又踏实，沈宁昭在那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中，终于崩溃痛哭，她攥着顾池宴的衣衫，哭喊得撕心裂肺。

“珩渊……珩渊……我好疼，我好疼啊……我喘不过气了……这座皇城困住了我，我如何挣扎都挣扎不脱。

这些年我们一直溺在水里。我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沉下去了，我看着她们沉下去，可是我救不了她们。我谁也救不了，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我感觉我就要溺死了，岸边一群人围着我看，可是没有人来救我，我真的快要溺死了……”

“还有我，南荞，你还有我。”顾池宴声音终于不稳，沈宁昭每一句都往他的心口扎得更深一寸，他不能替她去痛，只能与她十指交扣，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说：“我拉住你了，我拉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