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夜晚来得很快,太阳一落下,月亮就升起来了,月亮一升起来,四处便都安静了,路舟雪踩着月色洒满的青石路匆匆赶回,不想邪灵飘飘悠悠地冒了出来,坐在他的肩头讥讽他:“何不食肉糜?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当真讽刺,你从前可也是一样的冷漠。”
邪灵说完,不等路舟雪说什么,又笑了笑,在清冷的面孔上显得妖异又邪肆,他伸出手指戳着路舟雪的脑袋:“啊,忘了,慈悲的是他,博爱的也是他,岁杪,你是个卑劣的模仿者。”
路舟雪不耐烦地扯着邪灵的头把他扯下来,冷冷地看着他道:“神明无情,与神爱众生并不冲突。”
不周山上的神,都是无情道者,没有任何偏私的无情,恰恰是最大的博爱,因为神无私心,所以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在天道面前,一视同仁,这也是为何当初天道择主,萧月珩竭力阻止的原因。
从天柱爬上来的巫咸人贪心不足,偷窃了神位不够,还肖想成为众神之主,妄图干预天道择主,可是啊,路舟雪轻轻叹口气,那无心无情的天道,有什么好的呢?
若是真的好,萧月珩为何宁肯自己死,都不愿去到那无重数的苍穹之上,做那个天呢?
路舟雪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凤凰台,任凭邪灵在耳边如何喋喋不休都不予理会,进门时因为心不在焉被忽然冒出来的大猫拱翻在地上蹭来蹭去,猪拱白菜似的,路舟雪揪住大猫的耳朵把他的脑袋拎起来,瞪着他道:“蠢猫,阿灼不在你便这般放肆。”
时间回到路舟雪从北都庭回来的那天,黑色的大猫敲开了凤凰台的门,一身玄衣,风华正茂的青年跟在猫的后头倚着门框朗声笑道:“棉棉,可不能是只猫都叫‘萧风灼’的,你瞧仔细了,我在这呢。”
“阿灼。”路舟雪爱不释手地又揉了揉大猫的头,这才看向萧风灼,“你出去找我了?”
“嗯。”萧风灼点了点头,示意他进屋再细说,二人回到偏殿里,大猫似乎很喜欢路舟雪,一个劲儿地要往他身上蹭,被萧风灼敲了一下脑袋教育了,“蠢猫,一边玩儿去。”
二人在屋里坐下来,萧风灼瞅着路舟雪的神态,说道:“瞧着不高兴,可是同太上长老吵架了?”
路舟雪捏着怀里大猫柔软的爪垫,闻言问道:“的确起了些分歧,阿灼是如何知道的?”
“料想便是如此。”萧风灼笑道,“旧案重审的结果差强人意,你定然是要对太上长老生不满的,倒也是难为了他了。”
“阿灼此话是说,我不该生师尊的气,是这样么?”路舟雪瞧着萧风灼,语气有些危险,后者好笑地给他倒了一杯冷茶,将茶杯推到他面前道:“降降火,听我给你细细说来。”
“棉棉就不曾怀疑,这东山旧案查得也太轻松了么?”萧风灼循循善诱道,“涉案之人定然有明镜尊者,当年都能瞒天过海,为何如今突然没瞒得住,棉棉可想过其中关窍?”
“那是因为朱凰涅盘,他们措手不及。”路舟雪拧眉沉思道,但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不对,予昭每月都被取心头血,看似是瑶光要治病,实则是控制她涅盘的时机,凤凰涅盘也在他们预料之内!”
“对了。”萧风灼打了个响指,手指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写写画画,“他们唯一没能预料到的意外,是你,那么假如涅盘后的凤凰不是你,按照原本的轨迹,会生什么?”
“凤凰涅盘,予昭仍旧是戴罪之身,东山旧案永远是冤案,翻不了浪。”不等路舟雪回答,萧风灼就给出了答案,“至于百里长情,他其实本不该在这时候出关的。”
“当年他那大徒弟到底出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但他伤得很重确实是事实。”萧风灼笑容戏谑,“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那些人算好了一切,却唯独算不到雪凤替了朱凰,算不到百里长情提前出关。”
“所以,他的伤其实并没有好?”路舟雪迟疑道,若是受伤未愈,那么的确很难威慑终庭那群真正的老狐狸,自然判决也就不尽如人意了,如今的结果,或许已然是百里长情能争取的所有了,如此看来,倒是路舟雪错怪他了。
“否则棉棉以为在戎城时,那公孙无音凭什么拦得住堂堂太上长老?”萧风灼道,朝路舟雪怀里的大猫扣了扣手指,大猫见状凑到他怀里任凭他抚摸,萧风灼一边逗猫一边道,“棉棉,我还需要提醒你一件事。”
路舟雪:“怎么?”
“终庭联合恶鬼在东山一带弄的东西,我大概知道一点。”萧风灼正了正颜色,一派严肃道,“妖族也有插手,是一种古老的关于召神的仪式。”
“召神?”路舟雪眉心一跳,不自觉就想起通过天柱登上不周山,妄图驱使神明的巫咸人,无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想干什么?”
“无非是重铸登天路,毕竟万年来修真界无一人飞升,可不是该着急了。”萧风灼一句话说得风轻云淡、事不关己,还有些看好戏的意味,“棉棉,你说他们是不是狼子野心?”
是不是狼子野心路舟雪不清楚,他在意的是这些人最初是谁把他们聚在一起要重铸登天路的,毕竟当年巫咸人被萧月珩拿命赶走后,为了以绝后患,当时太荒直接把登上不周山成神的概念从凡人心中抹除了,他们是怎么重新知晓的?
“重铸登天路,究竟是谁挑起的……”路舟雪喃喃道。
萧风灼摇头,他也不清楚,这些都是绝密,如今妖族那些长老防范他跟什么似的,自然不会告诉他,重铸登天路的事还是他偶然得知的。
“棉棉,我要回妖族了。”二人相顾无言了片刻,萧风灼忽然开口道。
路舟雪看着萧风灼逗猫,心情正好呢,冷不防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全身上下都冷了,路舟雪愣了愣,而后问道:“妖族出什么事了么,怎么突然回去?”
“也不算突然吧。”萧风灼说道,动作自然地从怀中掏出来一包桂花糕,“路上瞧见买的,快吃,还热乎着——原本没有迎回凤凰,本就该回去的,不过是我死拖着不回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