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背对着殿门,负手沉默地盯着他曾日夜供奉的神像,香炉里的灰烬是几天前就堆起来的了,这意味着最近几日鬼王都没有敬香供奉。
“无音,你说我岂非是痴人?一只恶鬼,竟供奉起了神明。”鬼王用带着嘲弄的语气轻轻地开口,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尊神像,只是眼睛里已然没有了往日的虔诚,只余讥讽,“无音,你相信神明么?”
“主子所念,皆是无音的信仰。”艳鬼落后几步站在鬼王身后,一如既往地恭顺,神明是鬼王的信仰,鬼王,是公孙无音的信仰,所以,鬼王的信仰,也是他的信仰,鬼王所爱,亦是他所爱,“主子若是痴人,无音便与主子一道儿是痴人。”
“哈?”鬼王笑了一声,他转身目光惊奇地瞧着诚恳认真的艳鬼,带着些许玩笑意味地道,“无音倒是比以往胆子大了,做此言论,是想同我并肩么?”
“属下僭越!”公孙无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额头紧跟着就叩了下去,身子绷得紧紧的。
艳鬼在鬼王勉强要体面些,但也不过多披一件外袍,他这样一跪,细腰就塌了下去,身体的曲线流畅,引人遐想,鬼王垂眸看着公孙无音,也不开口叫他起来,似乎突然现了他这素来柔顺的下属的美丽之处。
鬼王走到艳鬼面前蹲下,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捏着公孙无音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细细地看了一番后,笑道:“我竟是今日才注意,无音这皮相,当真是极美。”
“若是主子喜欢,便拿去好了。”艳鬼低眉顺眼道,语气轻松得好像所谓“拿走”不是把皮剥下来,而是脱下一件衣服一般,“无音的一切都是主子的。”
“无音这话说得虚伪。”鬼王松开艳鬼的下巴,歪头瞧着公孙无音,下一句话出口颇有些调戏的味道,“无音在外头处处留情,不晓得多少人惦记,到我这来便捂得严严实实,看也看不得。”
“主子若是想看,无音自不会说一个‘不’字。”艳鬼紧绷地身子细微地一抖,他是艳鬼,哪怕道行早早地越过了红厉鬼,不依靠那种法子,也一样维持不了形体,他在外头如何放浪形骸,那都是因为那些人于他而言无关紧要,自然也不在意那些人觉得他淫贱。
但鬼王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在意鬼王的看法,他知道自己不干净,所以每次来见鬼王都刻意讲求一个体面,他怕鬼王嫌他脏。公孙无音说着,一边去解本就不多的衣衫,外头的青衣解掉,他便几近全裸,跪在那里望着鬼王:“若是主子需要,无音也可以——”
“逗你玩的,衣服穿好。”猜到他要说什么,鬼王拉好了艳鬼脱下来的青衣,抬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起身越过公孙无音往殿外走去,一件厚重的披风从乾坤戒里掉出来把艳鬼整个人都盖住了,鬼王头也不回道,“最近天凉了,多穿几件衣裳。”
“还有——我回来之前,你给我在鬼府好好待着,哪都不许去,更不准找人胡闹,可听清楚了?”
“主子,你去哪?”艳鬼抓着披风的领,转身看着鬼王离去的背影问,莫名有点高兴,主子没嫌弃他。
“上次让那小凤凰跑了,我这回亲自去抓他回来。”鬼王道,“我不在鬼府,难免终庭起别的心思,所以,无音,别叫人知道了我出鬼府的事,好好看家,知道吗?”
“是。”艳鬼低头应道,心中有些雀跃,主子叫他看家哎。
……
破败的寺庙里忽然燃着了一豆微弱的烛火,明暗交错的光影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王都遗址百年来一直是无规矩管束之地,南来北往的恶鬼、邪魔络绎不绝,萧风灼和路舟雪从房顶上下来,轻扫开腐朽石像前头的枯草,天白丝织了一张纤薄的毯,二人就那么席地而坐,低声说着什么。
破庙的门忽然被一脚踹开,走进来五个凶神恶煞、草莽游仙模样的人,也是往来南北,暂在此地歇脚的,交谈不休的两人抬头看了那一眼,又平静地移开目光,却没再说话。
闯进来的五个人体形魁梧,面目凶恶,他们目光意味不明地在坐在那里的二人身上扫过,默不作声地寻了一处角落坐下了,看起来没有找麻烦的意思,但也没有挪开眼睛,怪异的目光总是久久地在路舟雪身上停留,然后彼此交换着眼色,似乎在无声地交流着什么。
这偌大红尘有修士恶鬼,自然就有凡人,那无人并非道门中人,只是寻常以打家劫舍为生的匪寇,因着那一身凶煞之气、满手业障,竟也无妖鬼敢近身,得以在这混乱之地来去自如。
路舟雪感觉到不时投注在身上的目光,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他压低声音,轻轻地同萧风灼说话:“他们在看什么?”
路舟雪动作做得不算明显,萧风灼又是把他搂怀里的,因为路舟雪同他开口说话,他低头附耳去听,靠得越近了,二人原本还算正常的动作从那五个人的角度看来就显得暧昧不清了,丝交缠,呼吸扑面,仿佛在亲吻一般:“不清楚,没什么恶意,但也算不上友好,先看看吧。”
瞧见两人的动作,五人中为的一个脸上神色显而易见地变得有些奇怪,他与另一人对视一眼,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是?”
“黑衣服的不清楚,他怀里那个……”回答问题的人没把话说全,后半句话隐去了,问话的人却是听懂了,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表情,路舟雪因为是背对,所以没看见,但暗中盯着的萧风灼却是看得分明。
“是来夺神骨的?”五个人说话声音也不大,但路舟雪和萧风灼都不是等闲,自然听得清清楚楚,路舟雪靠着萧风灼的肩膀,单凭听见的内容猜测那些人是为了他身上的神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