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面露惊色,“那六姑娘的事,容华殿下岂不是也清楚了?”
“那是沈忆自己蠢。”沈孀说着唇边勾起笑,道:“你家姑娘我也没聪慧到哪去,似乎被人当了靶子。”
言语间,两人已来到雅间外,侍女福身道:“奴婢就守在外头,姑娘放心。”
沈孀轻吸一口气,继而推开了雅间的门。
贺泽风坐在桌边,一见她来便站起了身,他上下打量着沈孀,见她气色尚佳才放下悬了多日的心。
贺泽风方要上前,沈孀便靠在门边,作势要离去,贺泽风脚步一顿,站在几步外向沈孀弯了腰,道:“五姑娘。”
沈孀喊了声“贺公子”,这才走至桌边坐下。
沈孀看了眼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她所喜爱的俱在其中,终是忍不住眼眶泛红。
沈孀不开口,贺泽风也不知沈翎玉透了几分实情,只一味地给沈孀夹菜。
他与沈孀初见是在一场诗会上,那时沈孀年岁尚小,藏不住心思,在席上给沈忆悄悄使绊子时被贺泽风撞见。
沈孀彼时并不识得贺泽风,小姑娘便拔了簪子扬眉威胁贺泽风道:“我摔了沈忆笔墨一事你不许声张,否则我祖母伯父绝不饶你。”
贺泽风从未见过坏的这般理直气壮的小娘子,他并不怕沈孀握着簪子都在抖的手,且他境地堪忧,不欲与人交恶,只道:“在下什么都没看见。”
自那之后许是缘分,贺泽风总能撞见沈孀做着无伤大雅的坏事,经由楚元一打听,才得知沈孀在沈家的处境。
一双父母不堪大用,若非有祖母相护,只怕是要被家中庶子欺负了去。
沈孀嫉妒沈忆有父母姐姐关心爱护,但家中老祖母乃是正直之辈,沈孀做过最坏的事也就是争风吃醋时摔了沈忆心爱的物件。
贺泽风从那时起便心悦沈孀,心悦这个并不单纯又没有坏到骨子里的姑娘。
沈孀忽然开口,打断了贺泽风的思绪,她冷声道:“贺公子,你对我再三保证过,不会伤害我沈家人。”
“我——”贺泽风无法反驳,行刺沈翎玉是他做的,暗示婢女怂恿沈忆落水也是他做的。
“你无可辩驳了?”沈孀摔了筷子,忍了半晌的泪顺着脸颊滑下。
贺泽风的手一抖,想为沈孀擦去眼泪,却被沈孀偏头躲过。
“你想回南桑,我一直都知道。”沈孀道:“今日过后,你我就不必见了。”
贺泽风克制着声音,他从不忍对沈孀高声,匆忙道:“孀儿,我不知沈翎玉是如何对你讲,但我对你是真心实意,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我明白。”贺泽风稍松下一口气,就听沈孀接着说:“可是贺泽风,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父亲难堪大用,风流成性,可纵然他的品性再败坏,我父亲也未做过背叛沈家之事。我厌恶生成了他的女儿,庆幸自己有祖母相护,祖母的教诲我铭记于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比我父亲更加不堪。”
“我姓沈,镇远大将军府沈靖安的沈。”沈孀肩头微颤,道:“我沈家世代忠君爱国,我是嫉妒沈忆不假,但我沈孀做不来卖国求荣的奸佞。你若还念着我们几分情意,来日无论你是否对大琰挥兵,都不要陷我沈家于不忠不义的境地。”
话已至此,贺泽风无法自欺欺人,沈孀是打定主意要与他一别两宽。但贺泽风依旧不甘心,问道:“孀儿,你决心与我就此两散?”
沈孀擦干泪水道:“从你把沈家算计到你的大业之内起,你便该料到你我会有今日。”
“若是没有沈翎玉,你还会这般选吗?”贺泽风忽然问。
“与长姐无关。”沈孀注视着贺泽风道:“我依旧会这般选。不过是你骗我久些,我知道真相晚些,倘若为时晚矣,大错已成,我会亲手杀了你,而后自裁,到黄泉下向我沈家列祖列宗告罪忏悔。”
贺泽风的呼吸乱了,他失手打倒酒杯,脊背弯了下去,整个人流露出颓唐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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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沈孀离开醉月楼,外头已经放晴,沈孀头也不回地踏上马车,贺泽风站在楼上,从窗子里望着沈孀离去的背影。
侍女坐在沈孀对面,见沈孀容颜憔悴,问道:“姑娘既然舍不得,为何不想个折中的法子?”
沈孀道:“他心悦我,那些情谊做不得假,可是瑶儿,万事并非只有情意最重要,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最珍视的情谊,在很多时候要放在最低最后。”
瑶儿茫然道:“姑娘我听不明白。”
沈孀道:“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明白。”
瑶儿摇摇头,道:“奴婢希望姑娘能事事如愿。”
沈孀勉强撑起笑,苦涩道:“这世上之事难说得很,哪能事事如愿,我沈孀不过是不如意的多些。”
这世间不缺有情人,就如同风雨将至一般,随风而来,随风而去,缘深缘浅且都不由人,尽了就是尽了。
多少人想要寻一条回头路,沈孀也想,在那条路上绕过贺泽风,她便不会一场欢喜终落空,比起如今伤心难舍,她宁愿从未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