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楚识夏怔怔地看着坐在床边的沉舟,十七岁的沉舟。
真实的梦境和虚幻的现实在沉舟面前清晰分明,楚识夏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沉舟本是怕她神志不清地拔剑伤了自己,这才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不料却被抱了个满怀。楚识夏哭得浑身颤抖,小猫一样的呜咽萦绕在沉舟耳边。
沉舟肢体僵硬地环抱住了她,轻轻地在她背上拍着,像是在哄被噩梦魇住了的孩子。
“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楚识夏被他哄得渐渐平静下来,蜷缩成一团躺在床上,看着守在床边的沉舟,问,“你为什么过来了?”
小时候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常常黏在一起。小孩子没什么顾忌,楚明彦也就随他们去。后来大了一些,沉舟还是不太懂男女大防之事,楚识夏也并不苛责他。
但沉舟也很少这么晚往她卧房里跑。
“刚刚有刺客,”沉舟比划道,“我进来看看你。”
造访镇北王府的刺客数不胜数,几乎每天早上都要用清水洗去院子地面上的血迹,楚识夏已经见怪不怪了。
楚识夏翻开他的手心,小猫似的凑上去闻了闻。沉舟却猛地抽开了手,身体紧绷。
“确实有血的味道,你躲什么?”楚识夏不满地抓过他的手握着,像是要确认他的体温,又用力地搓着他掌心纹路里淡淡的血色,“沉舟,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脏。”
“手上有血的人,就再也不能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我这些年都过得很好很正常。”沉舟淡漠道,“你知道师父要带我走的事么?”
楚识夏呆了一下,试图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又被沉舟刨了出来。楚识夏一个劲地往后躲,后背紧紧地抵着黄花梨木的床头,硌在花纹上,生疼。
沉舟不紧不慢地逼近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容得下薄薄的一张纸。楚识夏甚至能听到他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声,沉舟也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暖香。
沉舟低下长长的睫毛,扫了一眼楚识夏因为紧张而抿起来的唇。
想咬。
“我知道你生气,但你要不要离我这么近啊?”楚识夏心虚地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传出去我以后没办法嫁人了”
沉舟没有退让,那眼神仿佛在问:“你想嫁给谁?”
“好了好了,就是我错了可以了吧?”楚识夏闭着眼睛大喊,“我就是不想让你变成杀人的工具,你又不是谁的剑,你又不姓楚,你也不欠我们楚家的,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
“砰”的一声,沉舟一掌拍在楚识夏耳边的床头上。楚识夏忐忑地睁开眼,对上他的黑沉沉的眼睛,心道,完了,这下更生气了。
沉舟猛地起身,推门离去。
——
护国寺。
佛殿青灯长明,守夜的小沙弥脑袋跪在蒲团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他困得不行,忽而看见一个长长的影子投在佛像上,吓得他“嗷”的一嗓子喊出了声。
“南南南”小沙弥抖着嗓子,连佛号都念不顺溜,急得快哭出来了。
“别南了,下去吧。”梦机方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按着小沙弥的头转了一圈,“平日里让你念经你偷懒,怕是内心也觉得对佛祖不诚,故而此刻心虚吧?”
小沙弥不敢反驳,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这时他才看清,门口站着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肤色白得像是生宣。
“三更半夜,你无处可去了么,竟然想到了我这里,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梦机方丈抬手邀他进来,“站在那里做什么,来都来了,不拜一拜么?”
沉舟犹疑地驻足在门外,打手语道:“我刚刚杀了人,这样也可以进来拜吗?”
“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放不下。除了杀人,我什么都做不到。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她。”
梦机笑出了声,“你既不求神,也不信神,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知道,如我这般不敬神明、罪无可赦的人,竟然也偶尔会被神明垂怜么?”
佛殿中万千烛火莹莹跳动,佛祖金身掩映在层层叠叠的彩色灵幡后,看不真切,只是唇角隐隐约约露出来一个笑容。
门槛只有区区一尺高,却像是沉舟一生都跨不过去的沟壑。
梦机方丈站在他和佛祖之间,身后像是有一片烂漫的星海。
“若佛不怜你,你又当如何呢?”梦机方丈反问。
沉舟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剑,定定地看着慈眉善目的老方丈,离经叛道而狂悖道,“若神不怜我,阻我、妨我、杀我,我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纵然身坠无间地狱,也在所不惜。”
梦机方丈却没有斥责他的出格和冒犯,而是微微一笑,“你已经得到答案了,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