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城邊一個小鎮,鎮街上有一兩家酒樓,其餘的便是些日用品商鋪,這會兒日頭正盛,太陽頂頭照著,街上並無行人,商鋪門前的幌子懸在空中微微晃動,吹來的風都是燠熱無比。
豆粒大的汗水從額頭滑落到眼窩裡,魏月珩的眼窩較深,汗水蓄在眼窩裡不慎浸到眼睛裡,咸辣得讓人睜不開眼。
魏雲青連忙從懷中拿了張素帕遞給她。
趁著魏月珩擦汗的空檔,魏雲青沖走在前面的騎兵校官道:「校娘,正直午時,你看是否能在這小鎮上吃頓午飯,大傢伙兒休息休息。」
話音剛落,就聽到噠噠馬蹄聲響徹闃靜的街道。
來人正是任輔6亭的管家李書,她穿著一身藏青色程子衣,剛滿四十歲不久,正值壯年,身材短小精悍,如同一隻燕子般從馬上翻落下來,快步走到校官面前。
她向校官表明了身份,又道:「6大人已在京南驛站備下踐行宴,特地囑咐我前來接兩位前往驛站赴宴。」
京南驛與小鎮寺廟只有一牆之隔,就在小集鎮出口處。
魏月珩冷眼瞧著李書,自古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她歷經三朝,見識過朝中多少波雲詭譎,經歷過無數勝殘去殺的人事變動。她向來無牽無掛,如今去了官職更是閒散遊民,6亭從她身上也不可能得到什麼,無非是以勝者的姿態,用廣闊的胸襟來憐憫一個罷官的老者,此般做給世人看,也是佳話一番。
魏月珩閉目回絕,不再搭理李書。
李書無奈作罷,上馬離去。
哪知他的馬蹄聲剛消,路面上又傳來急切的馬蹄聲。
眾人望向來人,只見一位郎君從馬上一躍而下,他穿著青玉色長衫,臉上有些歲月痕跡,但皮膚白皙,身姿挺拔,舉手抬足間盡顯飄逸靈動。
一旁押送魏月珩出城的校娘們好整以暇地看著來人,心中感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魏月珩再落魄也有人踐行,甚至還有如此姿色的夫郎倒貼。
魏月珩聽著身旁傳來的竊竊私語,睜眼看向來人,她一時間也怔住。
蘇昭寧,京城珍饈閣的老闆,有名的鰥夫。
他此時來做什麼?
魏月珩蹙眉看著他與校娘通融後向自己走來。
蘇昭寧將手裡的食盒放在牛車上,他的聲音如溪水甘醇:「聽聞大人致仕還鄉,昭寧特地做了些您愛吃的小食前來踐行。」
他眼睛掃了圈牛車,發現沒有地方能放下碗盤,只好將食盒遞給魏雲青。
魏月珩早已不知飢餓,她注視著他清俊的眉眼,又瞥向街角看似離去實則監視的李書,只諷刺地扯出個冷笑,她是官職被褫奪,何來致仕一說。
「我如今是一介貧民,大人不敢當,你且走吧。」她因半日未進水,聲音嘶啞破裂。
蘇昭寧聞言身形頓了頓,隨即笑道:「大人許是曬糊塗了,你可是答應過昭寧一同還鄉。」他狀似無意地撫弄著衣袖,「您可不能反悔。」
魏月珩看著他垂下的眸子,濃密的睫毛像一把刷子,時光格外的厚待他,只在他的眼尾留下淺淺的細紋。
她確實答應過他要一同還鄉,還曾憧憬幻想過歸鄉後添置一處私宅,侍花養魚,與心愛之人頤養天年,但那是在她正常致仕的情況下,今時不同往日,他要再跟自己走,不僅會招來閒言碎語,還會名節不保,他如今在京城紮根,何苦要來跟自己受罪。
魏月珩深知他的犟脾氣,她沉聲道:「你自歸鄉去,與我何干?」
饒是蘇昭寧脾氣再好,被她這麼一懟再懟也有些惱了,他臉上沒了笑意,直勾勾地看著她,抿唇不說話。
魏月珩最受不了他這樣看著自己,那眼神像把鉤子,直直往她心裡鑽,每每這個時候她都會心軟妥協,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捧出來逗他歡心。
所以她偏過頭,躲開他的目光,語氣冷漠如冰:「香料鋪的蘭老闆、回春堂的陳大夫,還有戶部尚書廖大人,蘇公子的衫下之臣多如牛毛,何必要糾纏一個被褫奪官職的老嫗呢。」
她這番話著實傷人,蘇昭寧嘴唇微微發抖,胸口起伏,眼眶裡盛著淚,一副泫泫欲泣的模樣。
但即便如此,他仍想要解釋,因為兩人數十年的交情,他知道此刻魏月珩的心裡不好受,他能明白她說這番話的目的就是讓他知難而退,讓他不要蹚這趟渾水,好好在京城裡安享晚年。
蘇昭寧淒淒地笑,她始終覺得他們在一起是因為自己對她的感激。
魏月珩緊皺著眉頭:「蘇公子,人要臉樹要皮,你死賴在我這裡做什麼,我如今可沒什麼能夠給你的。」她繼續放狠話,垂下眼,「你跟我回鄉做什麼,去見我的心上人嗎?那日醉酒,不過是認錯人罷了。」
蘇昭寧怔在原地,淚水還掛在睫毛,眼眶微紅。
是了,他一直知道魏玉心裡有人,她很少向自己提起那人,但他忘不了她提起心上人時的表情——溫柔繾綣,但誰一輩子沒個心頭的念想呢。但前幾日魏玉醉酒,夜半敲響他家大門,纏著蘇昭寧吐了好多酒後真言,最重要的便是她惦念自己好多年,只能借著酒勁才能說出心裡話,現在看來,那些話如同塊塊鋒利的刀刃,將他的真心切割成無數塊,連給他拾起的機會都沒有,便被碾碎在地。
蘇昭寧淚水瑩瑩地注視她半晌,最後只說了句「保重」便策馬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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