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战青峦前,他质问过他为什么,他不肯答,眼睛里全是仇恨,战长林至今想不明白他在恨什么。
难道,仅仅是因为爱而不得
可是那关肃王何事关战平谷何事关二十万苍龙军何事他到底有什么理由把救他养他的肃王置于死地,让二十万跟他浴血奋战过的战友埋葬雪岭
“你们真以为在战青峦心里,肃王对他是恩重如山”
秋水苑,最后一抹霞光隐没,残花在夜风里凋落,赵霁负手立于石桌前,语气淡漠。
居云岫寒着心。
“当年冀州水灾,流民十万,他家人尽数饿死,是我父亲救他,养他,带他到军中历练,给他家,给他前程,这不算恩重如山,什么算”
“这是常人的想法,这世上还有一类人,是不会这样想的。”
赵霁望着墙外浓黑的夜,回忆自己认识的战青峦。
“肃王的确给了他一个所谓的家,可是肃王没有给他能跟这个家平起平坐的尊严,一声青峦公子听着好听,在长安贵人耳中不过是只家犬的贱名,你自幼在长安长大,那些皇亲贵胄私底下是如何议论贵府上这四位公子的,你应该有所耳闻。”
居云岫目光凝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她是听过,那些眼高于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王孙贵戚聚在一起,笑着说“今日又碰到了肃王府里的一条狗。”
“哪条狗”
“还能是哪条,最会摇尾巴、吐舌头的那一条。”
“那一条呀,人家不是自封了小狼王吗”
“哈哈哈,小狼王这条狗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
“战青峦在平民百姓面前是人,是人上人,可在长安这个贵人圈里就是条狗,看家护院的狗。”
居云岫冷然道“没有父亲,他连狗都做不了。”
赵霁道“他想的或许是,没有令尊,他便不必承受这做狗的屈辱。”
居云岫眉头紧蹙。
赵霁道“再说前程吧。居松关、战长林长大以前,肃王确实器重他,苍龙军麾下十八虎将,他以养子的身份跻身其中一席,也曾在军中显耀一时,可自从居松关开始领兵,尤其是战长林累次立功以后,肃王的眼里可还有过他这个大郎沙场点将时,还有几次点到过他的大名居松关是世子,可以不比,那战长林呢云麾将军这个位置他盯了多少年,肃王不是不知道,可他转手就把这个位置给了战长林。”
居云岫道“那是战长林自己用功名挣来的。”
赵霁道“挣功名的机会是肃王给的,这机会肃王也可以给他,可是肃王没有给。”
居云岫眼里写着愕然与鄙夷,赵霁神色不动,道“最后说说战石溪。”
战石溪,是战青峦对肃王府残留的最后一点温情。
“早在居松关向战石溪坦白爱意前,战青峦就跟肃王求娶过战石溪,肃王没有同意。后来居松关费尽心思把战石溪安排在自己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战石溪果然爱上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战青峦的示爱。
“肃王是要跟其他三王争夺皇位的人,居松关作为世子,不可能娶一个没有士族支撑的孤女,战青峦想着这门亲事肃王肯定也不会同意,说服自己再多等些时日,等战石溪、居松关二人知难而退。后来,战长林想要求娶你,在一次庆功宴上说漏嘴,肃王只是大笑,叫战长林自己去求,他没有拒绝。不拒绝,就是默认;默认,就是同意。最后,战长林成功娶你为妻,出征雪岭前夜,肃王承诺凯旋后给居松关、战石溪置办婚礼。”
秋夜凛凛,赵霁声音掷地有声“同样是养子,他求娶的不过是跟自己出身一样的战石溪,肃王不允,可战长林要求娶你,肃王却没有二话。长乐,你跟战长林都是被偏爱的人,自然不会明白战青峦心里的仇恨,所谓的恩重如山,不过是你们的一厢情愿,在他眼里,肃王根本没有给他一切,而是夺走了他的一切,尊严,功名,恋人。”
庭院古树在风里哗然作响,天幕已彻底被夜色泼黑,居云岫望着远方无垠的黑夜,咽下杯中烈酒。
“大恩即大仇。”
一杯饮尽,居云岫扔掉空杯,起身离开。
风仍在吹,满庭里落叶飘飞。
战长林从肃王府里出来时,已快亥时,府邸里外都没有灯,长街上黑漆漆的,就只一辆挂着灯笼的马车停在大门外。
副将等候在马车上,悬着心,生怕战长林今夜睹物思人,彻底不肯出来,听到开门声时,激动得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副帅”
战长林伸手戴上面具,径自上车,散的冷气比来时更重。副将想到他一连数日被“武安侯”拒之门外的事,又一想这府里的回忆,黯然无言。
他必然是又想到那些难过的事了。
战长林到底没有在宫外置办房产,带回恪儿后,仍旧住宿在承庆殿。
回到殿里时,已是亥时二刻,战长林摘下面具,洗浴完后,走到床边掀帐上榻。
恪儿蜷成一小团睡在最里面,小嘴翕张着呼吸,战长林蹙眉,伸手一摸他脸颊,果然有没干完的泪痕在。
他又在入睡时偷偷哭了,哭到鼻塞,这才要用嘴巴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