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蕩了半個小時。執拗勁兒一上來,還真給他們找到了一家尚未打烊的冰激凌店。
在一個沒來過的小區樓盤旁邊。因為是這一天最後的客人,老闆十分慷慨地給他們多打了幾圈,「零點就關門,估計也沒人會來了,剩下這麼多賣不出去倒了也是浪費。」
他們坐在旁邊小區的噴泉池子前吃冰激凌。
晚上噴泉停了,貼著微水泥瓷磚的沿上還有濺出的水漬。周承玦問冰激凌店老闆要了幾張紙巾,擦乾淨以後才叫他坐下。
四周一個人都沒有,跟主幹道的路燈也隔著段距離,只有腳底的景觀燈反射出微弱的光芒。背後的水光影影綽綽,他們靜坐在在那裡,像兩個幽暗的鬼影。
周承鈺吃得很快,咬到蛋卷時發出很脆的咔嚓聲,忽然說,「我爸媽可能快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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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玦吃了一驚,卡在喉嚨里的冰激凌咽下去,轉頭看他。
周承鈺說完那一句之後繼續吃冰激凌,還算神色自若。應該不是猝不及防地撞破了什麼。
周承玦斟酌著問,「還是因為之前學校里的事?」
「嗯,有一部分吧。」周承鈺說。
這是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早已經流傳開來的秘密——
周承鈺的媽媽離開學校編制,並不是因為自己主動想要離開,謀求更賺錢的生路,而是走投無路,不得已而為之。
她工作能力很強,在學校的學生和同事之間都頗有聲望。當年正是競選副校長的關鍵時刻,卻有人背地裡投了一封舉報信到校長信箱,誣告她和學校里年級主任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並藉此升遷,濫用職權等等。
其他的罪名都還有方法澄清,那條「不正當的男女關係」的惡意捏造卻是毀滅性打擊。人是無法為自己沒做過的事辯護的,更何況這世界對女性本就更苛刻,即便是學校里也不例外。
當時學校里流言如沸,副校長競選自然是毫無指望了。阮萍堅持了半個多月,還是不得不辭去工作,以保全同在學校編制內的丈夫的名聲。
即便如此委曲求全,她的婚姻和家庭還是岌岌可危。周孜沒有和她離婚,但顯然也不是那麼相信她的清白。在鋪天蓋地的謠言衝擊中,很難有人能保持堅定。
外面不少人還夸周孜有肚量,連被戴綠帽子都能忍。乍一聽好像恭維話,但顯然是幸災樂禍,陰陽怪氣。
周雲彤的降生,是她為維護家庭做出的最破釜沉舟的努力。
可惜的是,這個可愛的小女兒並沒能為她挽回丈夫的心,只是給這個瀕臨破碎的家庭添了一層紙糊的保護殼而已。
「離婚是早晚的事。」
周承鈺很清楚這點,甚至希望他們能早點戳破那層脆弱的紙殼,把一切都痛快地釐清。
可他們總有成年人的顧慮重重。
如果不是他說,周承玦完全想不到。
當年的事發生時他們年紀尚小。況且周承玦的感情觀就和那個給夏寧出的餿主意一樣,非常簡單粗暴。看周承鈺家這麼多年都過下來了,就以為夫妻倆十分恩愛,連那樣的謠言都不能衝垮他們共度餘生的決心。
「還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周承玦沒有深究內情,上一代的愛恨情仇他並不十分關心。但他絲毫沒懷疑周承鈺說的話,「要是他們真離婚了,你也來找我哭吧。我絕對不笑話你。」
「這有什麼好哭的,我都多大了。」
「誒,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很擅長那種似哭非哭的表情,不掉一滴眼淚就能拿捏大人,特別好用。我想學都學不會。」
「也只有小時候好用。」周承鈺說,「小孩子想怎麼撒嬌都可以,現在已經不同了。」
那可不一定。周承玦想。
要是現在周承鈺在他面前露出那種表情,他肯定會心軟的,像小時候那些大人一樣,什麼要求都不忍心拒絕。
周承鈺先吃完冰激凌。吃得太快舌頭凍到發麻,他舔一舔嘴唇,連呼吸都是一陣陣冷氣,「他們的事我管不了,也無所謂了。等明年高考完,我會去外地上大學,以後再留在那讀研工作,可能一年半載才回次明海。」
只是小彤太小了,比周承玦那時候還小。阮萍一直拖著沒離婚,就是不放心她。
即使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周承鈺也可以斷言,周孜不是個值得挽回的對象。他的媽媽之所以這樣費心費力地經營家庭,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孩子。
「嗯。你想考到哪都行,反正我也跟你一起去。」周承玦三兩口吃完剩下的,拍了拍手站起來,「回家?」
周承鈺點點頭,「回吧。」
電動車停在冰激淋店門口。他們走過去時老闆正要關店,見兩人回來,又熱情地拿蛋卷多打了兩隻冰激凌送給他們,「拿著吧,就這還有剩呢。」
盛情難卻。回家路上,周承玦一隻手握著車把,一隻手還能遊刃有餘地吃冰激凌。周承鈺已經吃不下了,拿在手裡快融化時才舔一口,對著他的後背說,「我怎麼覺得你一直在笑?」
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是有種謎一樣的直覺,那傢伙嘴角就沒放下來過。
吃到免費的冰激淋有這麼高興?
「是啊。」周承玦卻說,「就感覺,原來你還願意跟我說這些。挺開心的。」
周承鈺愣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說這麼多。他從小接受的是「家醜不可外揚」的教育,潛意識覺得這種事挺丟臉的,不該輕易讓外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