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岑谙耐心纠正道,“上个月才吃的蛋糕,上面插了六根蜡烛,你忘了?”
蜡烛不是岑愉亲手插的,点火什么的都是岑颂弄的,他满脸茫然,似乎也辨不清孰真孰假了。
而王睿的重点压根不在孩子几岁上面,他压低声音问:“小岑啊,孩子是亲生的吗?”
“那肯定啊,”岑谙笑了起来,“王哥,你想什么呢。”
岑谙承认得越是爽快,王睿心里替好友拉响的警铃越是震耳,他把边上的手机抓进手里,正要找借口走开两步,转眼目睹小孩儿拉着岑谙的手臂黏糊撒娇,他徒然松手,紧握的手机落回台面。
霞多丽上来了,稻草黄,如季青森所说,有很轻柔的奶油、吐司和蜂蜜味儿。
像以往每一次,岑谙观色、闻杯、入口、回味,手法熟稔得让王睿记不起他第一次品酒时的稚拙。
多年未见,王睿和岑谙断断续续地聊,这几年间未曾露面是去了哪里,做什么工作,生活还顺利吗。
岑愉趴在吧台上等他那杯柠檬水,他新奇地左顾右盼,从吧台内那面巨大的酒柜,再到大厅里错落有致的卡座,最后顺着没有窗帘遮挡的窗子望出去,看看自家的车子在不在原地……
夜色深浅有度,天幕抹着层暗淡的蓝,路灯下一道步伐滞慢的颀长人影也是穿同色系的衬衫,若不是灯光镀出轮廓,恐怕这人也要融进薄暮中。
岑愉昂着脖颈张望,抓着吧台椅的矮扶手往地面一蹦。
岑谙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小愉,别乱跑,回来。”
“我要上厕所。”岑愉说。
“没事,去吧。”王睿给他指路,“在电梯左手边进去,要不要人陪?”
“不用,谢谢叔叔。”岑愉像是憋不住,一溜烟儿往那边跑了。
电梯间跟门厅连着,岑愉拐过弯,捂在裆部装模作样的手放下来了,紧张地回头看了看。
门厅仅一堵厚墙与大厅相隔,岑愉蹑手蹑脚从厚墙一侧闪身而出,圣诞树投下的斜影为他做了最好的掩护。
岑愉悄然无声地从俱乐部大门潜了出去。
路灯在手机屏幕上打了一盏明亮的光,应筵挪远一步,边缓步前行边查看祜灵市的酒店信息。
弱光环境下盯久了手机眼涩,应筵摁熄屏幕揣回去,将另一部手机摸出来摁亮,电量余35%,明明下午才充满出门,似乎打那次摔坏后跑电就快得离谱。
迎面一串又急又脆的脚步声,应筵抬眼一瞬便瞧见一个小狗似的黑影儿朝自己窜过来,他下意识要避让,离近看清点那张脸蛋,他心下惊诧,半步也不躲了,微抬起手臂准备硬生生接下这股强猛而突然的冲击力。
然而估算错了方向,那黑影儿没往身上扎,跑偏了用劲撞上他的手臂,应筵只觉胳膊一大截都麻掉了,如同百根粗针穿刺指掌,他失去握力,刹那的意念全用于收紧臂弯把差点失衡跌倒的小孩儿护在怀中。
啪!
手机脱力摔在地面的声音极其短促,应筵眼睁睁看着那亮起的屏幕猝然熄灭,脑中“嗡”的一下,像是被裹挟夏日余热的晚风灌了脑,胀得颅内剧痛难耐,再反应不过来任何事。
“坏蛋,还钱!”岑愉甩开他的手臂,抡起拳朝他腹部砸过来,“你给我爸爸还钱!还钱!”
应筵那么高大一人,竟被小孩儿这无情力推搡得连退两步,他愣怔着从地面上的手机扯回眼,托住岑愉的两个手肘。
才几岁大的孩子不知哪来的无穷无尽的力气,蹙着眉,双唇碰合势要将那两句话重复上千回,可眼里藏不住怵然,即使这样也还是要给爸爸讨回什么:“坏蛋还钱!”
眼前忽而大亮,应筵被逼退到那盏路灯下,灯光拂过小孩儿湿润的眼眶,恍然间应筵清醒过来。
腹部被捶打得快要失去知觉,应筵从一双手肘滑下来裹住两只紧攥的小拳头,屈膝蹲在这小孩儿面前:“什么还钱……你爸爸呢?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岑愉挣不开这两只滚烫的手掌,心急之下朝俱乐部大门看了眼,旋即又转回来瞪视着对方,咽了咽口水,扯着嗓子大喊:“还钱!”
耳膜被嘶哑的叫声折磨,眼睛因小孩警惕的神色而胀痛,手心里是两股想要抽离的力道,这小孩儿全身心都在抗拒他,每一声每一眼对应筵来说都像在摧心剖肝。
他时常问自己事情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可他真的不懂吗,兜兜转转,全数得归咎于他糟蹋了一份沉甸甸捧至他眼前的真心。
岑谙给予他机会拥有这个孩子,可他当年选择了忽视对方眼中哀切,于是他原本拥有拥抱这个孩子的权利,现在反倒被视为仇敌。
应筵默了片刻,腾出一只手掏出卡夹,抽出一张塞进小孩儿手里:“别喊了,再喊嗓子要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