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纯忽然抬步走到墓碑处,风有点大,雨水冷冰冰落在他脸上,睫毛上落了一滴雨珠。
我下意识伸手帮他擦了下,却忘了我已经只剩魂体,那滴雨珠我终是没能擦下来,他忽然眨了下眼睛,雨滴落在脸颊上。
我怅然若失。
黑无常在那里叹了一口气。
「最是人间留不住……」
他在地府里游游荡荡千年,手中的镣铐带走了无数魂体,看尽了世间悲欢,明白了无数道理。
最后发现,做神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过去十年里,他一直都在忽悠我去他们地府干活,不用再受人间七情六欲之苦。
好是挺好的,可我有舍不得的人。
而那个人,就站在我面前。
至纯忽然伸手,白皙的手指搭在那冰冷的墓碑上,他用手拂了拂灰尘。
我动都不敢动,因为他的手正好落在我大腿上。
后来,雨下得更大了,风呼呼地从北方吹过来,至纯手里的伞快要散架似的,清冷的脸上沾着湿漉漉的雨水,头发凌乱,他收回手,终于要走了。
我连忙从墓碑上跳下来,踮起脚尖想帮他稳住纸伞,却只是徒劳。
我回头看黑无常,他叹了口气,手指一挥,至纯的伞便在狂风大雨中稳定下来。
他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回过头。
我被吓得立刻停在原地,等他回过头时,才问黑无常:「他不会看见我吧?」
「不会。」黑无常斩钉截铁道。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跟在至纯后面,离开这个困了我十年的地方。
仗着他看不见我,我便踩着他踩过的地方走。
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时,我回头遥遥望了一眼。
萧渊那个假慈悲,将我,父皇和皇弟安葬在了一起。美名其曰要一家团圆。
三个棺材,两个都是空的,只有父皇躺在里面。
他战死沙场,尸体何止是残缺。
一辆马车停在山下,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小少年跳了下来,约莫十七八岁,他也不撑伞,乐呵呵迎上来:「佛子。」
这少年我没见过,想来应该是至纯新收的仆从。
至纯上了马车,我跟着上去。
马车很稳,最后停在了大昭寺里。
佛子身份特殊,独居一座阁楼,阁楼足足九层,分外高耸。
至纯迈步上了第九层,刚刚的小少年在八层就止步了。
第九层应该是至纯一个人的空间,当然,这是我猜的,毕竟我连第二层都没有上过。
每次踏进大昭寺,凡是秃瓢都得瞪我。
当时跟至纯成亲时,大昭寺十八位得道高僧吹胡子瞪眼,差点气上西天。
十八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到处跟人打听我,连我以前在宫中陪父皇用膳时,偶尔夸过一个小太监长得清秀都知道。
至纯还因为这个,一整天都没有理我。
更别提我们成亲那日,这十八个汉子,光着脑袋,披着袈裟,哭得泪眼蒙眬,眼泪四射。
连我父皇都忍不住问我,至纯当真愿意和我成亲。
造孽啊。
我坐在至纯床上。
头一次知道他睡了十几年的床长什么样,很大,就是不知道柔不柔软,我感受不到。
至纯去八层洗澡,我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有跟着。
毕竟就算我起了色心,也不能真跟他快活一番,只能白白看着。
他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上了九楼,只穿了一件雪白的寝衣,头发湿漉漉的。
他又没擦头发!
这小和尚常年顶着秃瓢,每次脑袋往水里一洗,就干干净净了,擦都不用擦。
我手有点痒,想帮他擦,却再次意识到我们阴阳相隔了。
怎么做都是无用功。
至纯喝了口茶,便推开最北面的那扇门。
我连忙跟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