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部洲三城鼎立,清微玄都凌驾世俗城邦之上,从炁体源流的奠基者,到道统正宗的开拓人,古时清微一脉英才辈出,其卓绝风姿放眼四大部洲也无出其右。
最近五百年,自从编撰《太素传习录》的稚川真人羽化后,南瞻大地上,旁门左道忽而层出不穷,民间还偶有谤道诽玄的檄文流传。
二十余年来,星火燎原的红月教横空出世,没有精妙至极的教理,却能在主城之外的山野江湖间大行其道,言浮及天风两城岳牧对此苦恼不已。
而玉堂?
在这位白衣岳牧手里,与红月教中人玩的是风生水起。
红月教剑师吕风跟在剑卫统领褚星纪身后,后者腰身沉重,将木楼阶梯踩压得咯吱吱作响,吕风则咬着嘴唇,垂头走向岳牧,却不见绯红女使踪影。
这个年近古稀的老头一副丧气的模样,令岳牧有些错愕。
不过吕风绷了会儿脸,忽而冷笑道:“好事不出门,祸事传千里!清微使者被人伏击一死一伤,太令人意外了。现在满城传的沸沸扬扬,都说玉堂城岳牧闭门家中坐,祸水天上来,甚至有流言蜚语,说什么,玉堂城要与玄都彻底割裂,自据一方——”
岳牧猜到会是这种结果,连忙挥挥手,示意吕风切莫再喧嚣。
陡然间,吕风反倒乐的真气四溢,满头白飘舞起来,继续道:“上次,我见到了韦游目。你俩打的什么算盘,响彻南瞻部洲了。只是老夫没成想,变故来的如此突然,有人呐沉不住气!其实,于玉堂而言,这便是大过错,酒局东家韦游目是何许人,岳牧也敢将他视为心腹?那可是天风城的说客,是个做梦,都打算让我旧师门覆灭的家伙,岳牧手段高,在采澐跟前装痴认怂,老夫佩服,换做是我,绝不肯吃个哑巴亏。”
面对吕风,岳牧耐心极好,不动声色道:“剑师言重了,可以说是离题万里。言外之意,是韦游目在我眼皮底下做文章?”
吕风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老夫纯属猜测!”
岳牧轻声道:“纯属猜测的话,你们红月教也有不小的嫌疑。”
吕风笑道:“既然是做文章,有了上文,必有下文。岳牧知晓,我教中人拆圣祠,建高塔,筑暗窟,勾揽玉堂豪绅囤积钱财,一桩桩一件件,这文章做的一马平川,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手段,哪个曾瞒着岳牧你了?实不相瞒,在松荫镇,我们也碰见了个清微弟子,只不过那小子有点棘手,不然,也不会留下活口。”
岳牧无可奈何的皱眉叹道:“我清楚,马行街之事,与尔等无关,你们那位神龙见不见尾的月尊,似乎很讨厌说谎的人。剑师,你也不用多想,玉堂酒局那边我自然会追查,还有就是那帮海寇,我只不过想跟他们交个朋友,运气好,咱们也能多个帮手,剑师应该相信我的眼光。总之,出了这档子事,顺遂了红月教心意,剑师,横竖你可以坐享其成,看场大热闹嘛。”
吕风道:“玉堂与玄都关系分崩离析,老夫当然开心,不过,二掌教对你的看法,岳牧是个极聪明的人,该知道如何对付。另外,我们红月教也不是平白赖在你这吃空饷的,玉堂酒局的玄胆酒瓮开裂,我会替大人腾挪几千斤佳酿,白鹤江水今年秋汛,若有能出手相助的地方,岳牧尽管开口。不过话说回来,老夫终归有些纳闷,不就是群海寇么,一群乌合之众,啸聚东海滩弹丸之地,还不是被岳牧死死拿捏在手心?”
岳牧伸出消瘦的手掌,紧紧篡住拳头。
他接着伸出另一只手,再次正反端详了一遍,泰然自若道:“有么。”
※
玉堂始终是一座忙碌的都市,一座属于世俗的乐园。
内掖正门,热闹之至。
门前人潮如流,一道宏伟的拱门上架有悬空走廊,站着一排带甲羽箭手,正面朝着底下许多百姓。
戚灵从这里离开内掖,见到了聚集前来的数百人,他们衣着各异,有宝马雕鞍的富户商贾,也有挑车担米的走卒贩夫,众人神情凝重的围堵成一处,口中吵吵嚷嚷,本打算偷得半日闲的内掖守卫们,不得不架起拒马刺桩,端起长杆大戟,呵斥阻拦着街上百姓。
戚灵从一旁悄悄绕过去时,耳边聒噪不已
“岳牧!缉拿凶徒,扞卫玄都!”
“缉拿凶徒,扞卫玄都!”
戚灵胸口一暖,这些百姓的呼声,何尝不是自己的心声。
玉堂是南瞻大洲的缩影,这片土地上的黎民受清微玄都恩惠实在太深,小至每一粒粮食的收成,大到每一寸疆土的安危,在《平水历》之前的久远岁月里,皆无不仰息清微玄都之力,所以戚灵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指尖所染那种怪症病情加重,仍旧置身在一场梦境……
“究竟,是不是我救了玄都使者?我怎么会有那种好运气?”
戚灵恍惚记得,修士阿爷说过,灵符仅能生效一次。
至于采澐提及的阴符与阳符之分,戚灵倒是头一回听说,总不能是阴神夜游,梦中身躯凭空会拓印出一道符箓庇佑,名叫“阴符”吧?
她挤出人群,独自沿着街道瞎转悠,找了一处僻静的小河浅草滩,开始使劲的召唤符咒,各种摩挲,各种演示,但无论如何也重现不出昨夜雷火轰然之景。
河水静谧流淌,仿佛睡熟。
雨后草地如洗,托着一派酥艳的桃花,微风一吹,花枝摇晃,似乎也在无情的嘲笑着她,最后戚灵放弃了,伸手拥抱着阴沉天空,随即又伸了个懒腰。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苦恼烦闷之时,只需经外面风儿一吹,胸中忧思就会被荡涤的一干二净,戚灵觉得,这便是修士阿爷所说的“炁体源流”。
她漫不经心的走进一家茶楼,在二楼找了个临窗位子坐下,托着腮帮,冷静想了想前后经过,然而梦中景象虚幻不实,十分难以回忆起细节。
戚灵抓了抓头,苦思冥想。
小二上了壶茶,戚灵呷了小口,精神一放松,突然又觉得有些腰酸,因为包里满是岳牧赠的金子,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