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貝閉緊嘴巴把腦袋埋在鄭青肩上,鄭青說了兩句,又放輕了聲音:「心裡有什麼不高興要和爸爸說,下次不要再一個人跑出去了。」
小貝點了點頭。
他們說著話,沒給鶴連祠發言的機會。他靜靜站著,用了這麼好些會兒才慢慢回過味來,懂了鄭青話里的意思。
——原來小貝是被他扔下去的。
嘴角上抬,他沒忍住發出了嗤嘲的一聲笑。鄭青聽到動靜望過來,但鶴連祠唇角的弧度已經消失,低著頭,整個人淹沒在黑色樹林的陰影里,看不清神情。
過了兩秒,鶴連祠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了煙。橘黃的火苗在他指間擴散開一團小小的光暈,像地上將要熄滅的星星。
他吸了口煙,側頭對鄭青說:「你們先下去吧。」
鄭青定定地看著他,莫名移不開視線。從喉嚨里發出了疑惑的一句「嗯?」。
鶴連祠平靜地說:「我想再待一會兒。」
鄭青想要說什麼,但他懷裡的小貝收緊了抓著他前襟的手,有些恐懼的樣子。他便咽下了嘴裡的話,最終抱著小貝站起來,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了。
鶴連祠凝視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們被夜色吞沒。
他收回視線看向天空,黑雲低沉,今夜沒有星星。
鶴連祠從刮爛的外套袖口撕下一條長布料,他俯身,用長布條在小腿綁了幾圈。被山壁劃開的傷口壓在布條底下,深色的褲腿已經被血液浸濕,鶴連祠用力把布條紮緊了。
他在原地靜靜抽完了一支煙,然後也下了山。
鎮上的衛生所還開著,鶴連祠的腿縫了五針。他蜷在窄小的單人病床上湊合了一夜,在濃郁的消毒水氣味的包裹下拉黑了鄭青的微信和號碼,第二天打順風車回了學校。
路上,他全程沉默,像一座爆發前壓抑的活火山。
今天是周一,他原本已經請了假。順風車沒能直接停到學校門口,他在一個拐角下車,慢慢地往學校走。
有太陽,但氣溫不高,風還是冷。鶴連祠的外套已經進了垃圾桶,上身只一件單衣,汗水和灰塵乾涸凝固在上面,原本柔軟的布料發硬,在冷風裡扎人。
他心底壓著躁,想快點回寢室洗個澡。然而走到一半有人叫他的名字,是正要去Z大找他的唐朝。
鶴連祠沒有停下,身後腳步聲由遠及近,唐朝跑上來拽住了他的胳膊。
「有事?」鶴連祠不得不站住,抬了抬眼皮。
「有啊。」唐朝手放開,站定在他身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被人一聲不吭地叫停了,總得有個說法吧?」
鶴連祠沒說話。
唐朝緩慢湊近了,用開玩笑的語氣道:「我要個理由。還是說,你已經有看上的人了?」
鶴連祠終於開口,盯著他的眼睛:「唐朝,沒別的。我不想玩了。」
唐朝和他對視,目光上下偏移,仔細打量過他整個人。片刻後忽然笑了一聲,透著壓抑的冷意:「哈,看起來好慘啊,哥哥。原來還真的有?」
「不過……」他舌頭抵住上顎,輕輕彈了一下。眼底凶光一閃而過:「這個表情好像被甩了一樣,對方沒看上你啊。」
鶴連祠的手條件反射一動,他攥住拳頭,用力閉了閉眼。沉默著平復兩秒,側身擦過唐朝往前走。
「怎麼,我猜對了?」唐朝拉住了他的手。
「唐朝。」
鶴連祠停下,壓著大腦和胸腔里燒得人神經灼痛的火,啞嗓子一字一頓道:「我說過,我不想玩了。別招我!」
「我也說過。」唐朝再次走到了他面前:「你一個人說了不算。」
他的手覆上了鶴連祠的胸膛,仰頭逼對方看向自己:「再說……不和我玩,你也已經沒有別的人選了。不是嗎?」
四目相對,良久,鶴連祠抬手遮住眼睛,長長出了一口氣。
接著他垂下手臂,帶著傷口的大掌覆住唐朝的後頸,五指牢牢收攏。說:「唐朝,你不要後悔。」
沒計較星級,鶴連祠把唐朝拽進了最近的一家酒店。
唐朝被推到床上的時候還在笑,換回那個甜到發膩的稱謂,調侃他。
「哥哥說不玩了,但動作卻很著急。」
鶴連祠也跟著揚起嘴角,眼神卻沒有一點溫度。
和他神情形成反差的,滾燙的暴虐經過一整個夜晚的壓抑膨脹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在這個密閉空間裡、對著面前送上門來的獵物,鶴連祠強行鎖上的心門終於大開,那些情緒拖著沉甸甸的軀體從他漆黑的眼睛裡爬出來,肆無忌憚地纏上了唐朝的身體。
鶴連祠總算在他面前毫無保留地展現真實的自己,而且是最差的那一面,唐朝卻毫無所覺。
從鶴連祠在酒吧那一次突兀的回頭,到他說「不玩了」,再到今天他一身狼狽的露出那種表情。唐朝不需要太多的思考就能知道對方身邊出現了那麼一個人,來了,又走——明明原本是他的東西,只是放在那裡等了那麼一會兒就沒了!
他控制不住陷在計劃中的勝利果實被人捷足先登的憤怒里,直到雙腕被鶴連祠用衣服捆在床頭,無法掙動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白日,天光大亮。酒店的窗簾卻嚴嚴實實拉著。廉價的香薰飄滿了整個房間,因為過於濃郁,讓人有種無法呼吸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