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俄扭头睨他一眼:“怎么?我换身干净衣裳还得有个原由?”
胤禟挑眉,接着打趣道:“你之前那么难过被指了这么个福晋,这会儿倒是转过心思了?”
胤俄转过身往外走,胤禟赶紧跟上,胤俄声音很低:“你说话注意点分寸,怎么连十四弟都不如了,他还知道闭着嘴呢,你也不瞧瞧这是个什么时候?”
胤禟瘪瘪嘴,的确没有再说了,只是小声问:“我们就沉默?”
胤俄轻叹了口气,嗯了一声没说话,胤俄稍有些心灰意冷,虽然眼见着太子终于被汗阿玛打压了,按理是得高兴,但是胤俄突然替自己发愁起来。
他恍然间明白自己无所依靠,十四可以自由自在,车队里的人都不会刻意攀扯他,因为四哥看十四看得紧,十四躲大家也躲得远,无论是太子还是直郡王都不会乐意在这个时候把四哥推给别人。
十五弟和十六弟都还是孩子,可是他俩很忙,得在汗阿玛想念幼子之时扮憨态可掬演给他老人家看,得与太子表现兄友弟恭,遇到老大老八还得装乖巧,汗阿玛瞧着这些可能会觉得是一副美好亲情景,可惜胤俄看着只觉得心凉,说真的,谁相信两个孩子会真心亲近敬重从来只在传闻里听过的兄长?可是汗阿玛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胤俄知道胤禟把恪靖姐姐的话听进去了,胤禟从来也就是想让自己得到重用,不甘心做个默默无闻只能看着兄长威风的小阿哥,汗阿玛不让他们入朝堂,胤禟只能选个哥哥希冀来日,现在有可能离开京城到关外独当一面,胤禟动心不足为奇。皇室里的屈居人下只可能因为形势所逼,单纯因为情分的那得搬来史书掰着手指头看看有几个了。
胤俄低头扫了眼自己特意换上的华服,汗阿玛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给他半点儿机会,所以他的外家明明是钮祜禄氏,却只能盼着老八得势借他之手把阿灵阿弄死,可是胤俄如今再给不了老八什么,能帮着老八打通的关系胤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就是他亲自上阵去摇旗呐喊,用他贵妃之子皇后外甥的身份,但胤俄真切地犹豫了。
进了康熙下榻的宫殿,胤俄和胤禟行礼之后坐在了旁边,太子也到了,只是直郡王和胤祉还没来。
康熙笑问道:“这几天车马劳顿,到了这处行宫,总算能好好歇息一下,太子瞧你的屋子可还适意?”
胤礽温和回话:“儿臣多谢汗阿玛关怀,屋子儿臣瞧过,很合心意,汗阿玛费心了。”
康熙慨叹道:“朕还记得你幼时带你出巡的场景,总怕你水土不服,派个太医跟着你,屋子也得派顾问行再仔细打扫一遍,生怕叫你住的不舒服。”
胤礽扯出笑容来:“儿臣是汗阿玛一手带大,幼时多有顽皮,汗阿玛费心了。”
康熙笑笑,又说了几句话,才吩咐让蒙古王公觐见,期间进来屋子的胤禔与胤祉都是行过礼默默坐下,康熙只冲他俩点了个头。
等在这里迎接圣驾的总共有八位蒙古王公,他们在向康熙行过礼又夸了他几句后,自然地将目光转向太子,来自喀尔喀的一位亲王车妄扎卜率先开口,因为恪靖公主下嫁喀尔喀土谢图汗部的缘故,也因为康熙对于喀尔喀的重视,这几年喀尔喀的王公总比其他蒙古王公要活跃。
车妄扎卜满语就会行礼的那几句,汉语压根不会,只用蒙古话道:“恩赫阿木古朗汗的继承人真是丰神俊秀,臣对太子殿下敬仰已久,这次臣有幸在迎接恩赫阿木古朗汗时见到太子殿下,真是佛祖保佑,大清有恩赫阿木古朗汗和您的继承人,臣认为喀尔喀内附大清真是佛祖为臣等指的一条明路,恩赫阿木古朗汗万岁!”
恩赫阿木古朗汗是蒙古人对康熙的尊称,意为平和宁静,这是蒙古对康熙的赞誉。
听着这个漠北王公的奉承话,康熙笑容不变,微微颔首,胤俄的老丈人立马跟上:“恩赫阿木古朗汗,自从您恩赐小女嫁予十皇子殿下,小女每日都向佛祖跪拜祈求您万岁万万岁,您是草原部落奉若神明的大汗,臣一直认为您的太子与您一样都是宽容慈爱,今日一见,臣不得不再三叩拜,感谢上苍赐予臣等您这位英主和年轻有为的太子殿下。”
说完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真的跪下对康熙和胤礽行了大礼,还念了一段经文。胤禟嘴角抽得止不住,这蒙古王公到底在想什么呢?他们难道真的以为太子跟着出巡是好事儿?
康熙没能在一开始打断王公的奉承,不得不听完了大同小异的八段话,这些人向来如此,一般都是前两个王公说什么,后面的就赶紧重复一下,他们不过是来表达一下蒙古对康熙的臣服,顺带拿些赏赐回去。
来的次数多了,奉承话也就翻来覆去的那些,看见太子,他们自然要把胤礽也加到奉承的行列里,毕竟这就是他们的儿孙未来要恭维的人,他们先替儿孙说些好听话,没毛病啊!
胤礽嘴角噙着一抹笑,安然地坐在康熙下首听着这些,胤祥这个弟弟到底是小,就像这种情况,难道他要诚惶诚恐地起身跪下说他不配被这些王公夸赞?还是要他提前与他们打招呼,说他的汗阿玛不喜他被人追捧,让他们体谅一下恩赫阿木古朗汗的气量狭窄?
胤祥垂下眼帘听着这帮人的拱火,一口一个继承人,可是太子明明就是皇帝的继承人,这个词用得也不算错啊!这与他们平常夸的儿子指定能光耀老子的门楣,徒弟承了衣钵绝对能发扬师父的手艺,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胤祥知道这些人都带了他们的长子出来,惦记着给儿子在汗阿玛面前挣点儿印象,阿玛给儿子铺路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惜汗阿玛最起码现在不想这么做。
不管在场众人如何心绪翻腾,康熙是要给这八个王公赐宴的,在宴席上的谈笑风生是必须保持的皇家体面,只不过晚膳之后胤礽三言两语打发了一位凑上来的王公,快步离开了而已。
行宫的规矩到底松散,乌尔锦噶喇普郡王巴巴得跟着胤俄和胤禟回了屋子,胤禟吩咐人警醒些守好门,进了屋子就看到翁婿两人在大眼瞪小眼。
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汉语听得懂说起来结巴,胤俄干脆直接用蒙语和他聊。胤俄必须从他说惯了的能够精确表达他内心情感的蒙古话里认真揣摩一下这位岳父的想法。
胤禟坐下,胤俄诧异地问道:“也就是说,您是打听过京城官员的想法的?”
乌尔锦噶喇普认真点头:“我来觐见大汗当然要打探明白他老人家面前的红人。”
胤俄抿抿唇:“那您怎么能句句不离太子呢?”
乌尔锦噶喇普叹气:“十阿哥,我也不傻,但是我不能够不理太子殿下啊,我只是个蒙古的郡王,他是咱们大清的储君,我们部落是臣服于大清的,我怎么能忽视太子殿下呢?”
胤俄皱皱眉:“那您说一两句也够了,何况直郡王同样在座啊!”为什么要在之后的闲谈里也频频奉承太子呢?
乌尔锦噶喇普摇头:“不行的,不可以这么做,我们部落的人说了恩赫阿木古朗汗才是草原的主宰,我们要全心地臣服于大汗,大汗认为太子殿下好,我们必须尊重大汗的决定,至于大汗的其他儿子,我听闻他们都已经分家了,他们已经不足以代表大汗,至于您说的直郡王,我知道在大清的法度里,直郡王相比三贝勒仅仅只是爵位高一级而已,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我为什么要单独夸他呢?何况我在席上说了大汗的儿子们都很好。”
乌尔锦噶喇普无奈地摊了摊手,宴席上就是吹捧的时候,皇帝也没有与他们聊什么政事的意思,只是拉家常,既然皇帝说了他的儿子不错,那他肯定要夸夸皇帝的儿子很好啊!这就是简单的礼尚往来嘛!
胤俄听完这一长段话,沉默了下来,他明白太子面对的窘境了。
胤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听八哥提起过直郡王的愤愤不平,老大的意思就是太子除了出身并无任何过人之处,仅仅因为出身选择的太子并不能让人折服,太子不配受到那么多的追捧。
可是胤禟好像从老十岳父的话里听懂了一些东西,最起码蒙古不在乎谁上位,谁上位也不可能放弃满人优先转而亲近他们蒙古人,谁上位也不可能舍弃他们蒙古这个屏障,所以直郡王的如何如何在他们听来就是一堆废话。
汗阿玛根本不允许蒙古插手朝堂政事,就算哪个蒙古王公想押注汗阿玛都得利落地把他打下去,倒也不是说没有想和直郡王拉拉关系的人存在,可是在汗阿玛态度明显的情况下,这些蒙古人根本就不敢在明面上单说直郡王的好话,尤其是有太子在一旁的情况下。
乌尔锦噶喇普看了看两位皇子,低头喝茶,要不是十阿哥是他女婿,他才不会和他们说这些,他们这些皇子以为的诡谲朝堂只是他们的事儿,与他的部落没有关系。
这也不能说他们蒙古人事不关己,就算是入了关,随便找个偏远些的县官儿问问,他们估计也只拿京城传出来的消息当下饭的佐料,爱新觉罗氏是高贵,天下是奉他家的人当皇帝,但是大家也不可能就围着他们转吧?又没有什么好处。要不是奉承皇帝能让他儿子顺利掌管部落,乌尔锦噶喇普才不想赶这么远的路来见驾。
胤俄打破了安静,笑道:“不知福晋在家可好?”
乌尔锦噶喇普立马笑眯了眼睛:“好,好着呢,不知有多盼着早日嫁给您。我听说九阿哥快要成亲了,只是我们这些人不能无诏入京,参加不了您的婚宴。我现在就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去京城喝十阿哥您的喜酒。”
胤俄认真道:“我也盼着福晋早日嫁与我,俗话说夫妻一心,我很想成个家呢。”
乌尔锦噶喇普恭维话又是一大串儿,能得十阿哥这句话,他这回就算没白来,还好这位爷转过弯来了。乌尔锦噶喇普可记得皇帝刚刚赐婚那会儿,这位爷有多强颜欢笑,这就对了嘛。
皇帝的爱子都过得不舒坦,十爷这个不受宠的何必那么要强?他可是郡王,阿霸垓又是个皇帝重视的部落,十爷娶了他姑娘,还有钮祜禄氏这个外家,将来不妥妥的亲王吗?安分些嘴甜些多讨好兄长,这前途不好得很嘛!
送了乌尔锦噶喇普出门,回到屋子的胤俄叹道:“人家蒙古王公果然够精明。”
胤禟倒是平静下来了:“所以我们说得是拉拢官员,能值得拉拢的哪个没几分底气?这都得给好处的,纳头就拜的只会是落魄之人,谁人不懂得给自己抬身价?老大能靠着名声就收服的他自己也看不上。”
胤俄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胤禟也没有回自己屋子睡觉的想法,这出巡人累心也累,累得胤禟想立马返京等着成亲了,他不想再跟着往前走了。都是学过史记的人,汗阿玛的心思又不是什么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就说京城里有几个官儿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