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晟从这些年岁中自我劝慰的话语中挑挑拣拣出两句:“朝政如此,陛下所行之事必有其考量缘由,为人臣者若是无法劝谏,亦无法左右他的想法,倒也无需过分自苦。”
莫庭旭闻言一震,神色喜怒难分地看向莫庭晟。
莫庭晟坦然接受他的目光,顶着那张牵动起来不太灵便的脸,露出一些温和的笑意:“人活一世,是非曲直总有错漏,只要大是大非面前能够坚守本心已是不易,不是吗?”
莫庭旭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此前我只觉得你天性不羁,事事都随心而为,却不想原来竟是如此通透,倒是为兄偏颇了。”
“大哥莫要笑话我,”莫庭晟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大哥少年便随父亲四处奔走,见多识广,这些道理定然都在胸中,小弟不过班门弄斧而已。”
莫庭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不过,”莫庭晟道:“眼下京城动荡,陛下那边诸多不安定,想来大哥即便会为了此事心有芥蒂,想必当下也不会多有牵挂,所以大哥你真正不安的是那些被抓宫人的异常表现?”
莫庭旭点头:“他们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根据共事过的宫人反应,这些人在被捕之前一切都和常人无异,但是自从进了刑部大牢,他们便开始出现这种行为异常,能吃能睡,问他们一些基础的问题,也能答得上来,但就是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害怕,就好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会喘气,身体却已经是个死人。”
莫庭晟听着便不自觉跟着皱起眉来:“或许。。。。。。有人在他们被捕入狱之后给他们下了毒,破坏了他们的神志?”
“这也是令我觉得事情麻烦的原因之一,”莫庭旭道:“我最先想到的也是和你一样,因而事后找太医检查过尸体,所有的尸体都没有明显的中毒迹象,但是那些太医也给不出准话,说是一来这些人神志失常有些时日,若是毒药性质特殊,尽数皆被人体吸收导致查不出痕迹来也是有可能的。”
他想到那些老山羊胡子的太医就觉得头大,用手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我问他们是否知道这样的毒药,他们又告诉我未曾见过,还说他们是在宫中为太后皇上以及后宫妃嫔看诊的,平日里接触不到毒物,等我再问,他们又说未必一定是毒药,针灸之法或是江湖之人的内力功法也可能致人痴傻。。。。。。”
他说着就觉得耳边又出现了那群人围在一起争吵不休的声音,长出了口气停下回想:“总而言之,就是他们没把握,也找不出这些人的异常到底是什么情况,更有人离谱的,说他们是中了邪。”
他说着觉得可笑,摇了摇头。
可这“中了邪”几个字却提醒了一直沉默听着的江翊,他如今那张脸没有表情的时候便已经显得不那么好相与,这会儿眸光一沉,就显得更加神鬼退避,莫庭旭无意扫到,差点要忘了他的真实身份。
好在江翊及时开口:“若说中邪,倒也不无可能。”
莫家两兄弟的目光瞬间聚在他身上。
江翊道:“我曾听闻南疆人善药也善毒,他们的族人都喜欢饲养各种各样的毒虫,然后在用不同的药剂喂养这些毒虫,继而将它们用以治疗不同的疾病,这就是所谓的蛊虫。”
莫庭晟曾对这些也略有耳闻:“传言这些蛊虫会听令饲养者的命令,就像闻笛起舞的毒蛇,我道是夸大其词。”
江翊:“是否能够闻笛起舞我倒是不曾了解过,据我所知,他们向来信奉‘药毒同源’的理论,因而这些蛊虫即可医病,也能致命,更有神奇的,施蛊之人的可以根据需要决定何时毒,并且能够精准控制毒之后的症状。”
莫庭旭眉眼之间浮出肃杀:“你是说?”
江翊:“南疆有一种蛊虫,名唤‘忘生蛊’,其蛊一开始出现是为了缓解重病之人的病痛,令他们能够没有痛苦地离去,后来被有心之人加以改造,便有了后来的忘生蛊,中蛊之人会失去痛感,不知恐惧,心无旁骛地执行既定的指令。”
莫庭旭听着顿觉心惊——这种描述,无疑就是那些宫人表现出来的状态,可那些人若当真是中了这种蛊虫,事情就真的麻烦大了。
大裕皇宫之内出现了意图对皇上行悖逆之事的人也就罢了,这些人的身上居然还都中了南疆蛊虫。。。。。。
南疆今年来和大裕虽算不上交好,却也相安无事,时候长了,他们便以为南疆人固步自封不愿出国门外交,难不成他们竟是一声不吭地在酝酿着这天大的阴谋?
不等莫庭旭开口,莫庭晟便想沉下声:“事关重大,不能妄断,大哥可知道这些宫人的尸体如今停放何处?”
莫庭旭点头:“此事之后便牵连出了江翊,陛下也觉得事有蹊跷,便命人将这些宫人的尸体集中停放,只是。。。。。。”他迟疑看了看面前两人。
莫庭晟会意,主动道:“当下我们二人还不便进宫,况且我们眼下也不知道如何证实蛊虫的存在,还得请大哥从中周旋几日,我和江翊再去打听一二。”
莫庭旭想了想,点头:“宫中之事你们无需担忧,打探消息也切记千万小心,这南疆巫蛊听起来玄而又玄,切莫着了道。”
江翊:“大哥放心,我们自有打算,倒是你,宫中暗潮涌动,君心难测,你自己也要万分注意。”
这体己话张口就来,当真半点不显得生分。
莫庭晟见莫庭旭嘴角噙笑,看着江翊的眼神简直称得上和蔼,不觉有些汗颜——想当初他就觉得江翊讨人欢心的本人不容小觑,如今看来,这真是他看人最准的一次了。
“此外。。。。。。”
莫庭旭闻言看向莫庭晟,后者却顿了顿,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情也只能一桩一件解决,兄长且回去等我们消息。”
这趟停留有些久,确实该走了。
莫庭旭便点头起身,戴上斗笠往外走,出去两步又回头,朝青雾招了招手。
青雾不明就里,在得到江翊的肯之后上前去。
莫庭旭:“这孩子我带走了,省得在这里打扰你们的好事。”
江翊和莫庭晟一怔,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难得一见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