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不可考,会稽郡吴中,桃花开的时候,项家举办祭春宴遍邀豪门大户,连吴中县令何方亦在其列。
吴中虽归庆,旧时楚地习俗未改。楚人好巫,每年桃花开的时候,会由当地德高望重之人,举酒主祭后命巫女大作歌舞,折桃枝吟歌请春。筵席中央高架一面大鼓,鼓下燃去岁冬日存储的松枝柏木等。巫女着祭服,手腕脚踝处各系五彩铃铛,手持桃杖赤脚跃于鼓面。
闭眼晃头翩若金凤,时而低声与神低语,时而神吟高歌,祈语千古不变:唱词吉祥,央告诉天地祖宗,以求风调雨顺,族人无病无灾,秋来丰收。
铃铛清脆响声和着巫女神圣的舞蹈吟唱,整个仪式庄严神圣,参宴者无不因氛围所感而虔诚闭眼祈愿。当一缕春风细细拂过,松枝柏木燃烧的香气淡下去时,祭礼方宣告结束。仆人撤下大鼓,项量这才从分开的宾客中现身,亲自躬身请下巫女。
“哎呀,我的好姐姐,某今日算见过大场面了,当年居于吴地可没有这些。”
何方身着常服拍着比她高上一头的中年妇人肩膀笑盈盈夸着,目光无不艳羡的看着项量张罗这偌大的宴会。若是庆未灭六国而统一,像她这般没身世背景的人如何敢于项量姐姐妹妹,这般亲厚。
按照庆国律法,郡县以上长官直接由中央任命,前些年灭六国攒了军功或是有学识之人通过考试方可为官,何方便是努力通过考试被上面派下来的。庆虽灭六国,残余的贵族势力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先前天下大索贵族龟缩不敢造次,如今风波平定,死灰复燃。
项量母亲便是楚国大将项焉。当年王剪率庆军伐楚,攻下楚国都寿春,俘虏了楚王负刍,迫使项焉败退至长江以南。次年,秦将蒙武、王剪攻楚,蕲南一战,楚军败亡,项焉自杀。她人虽死,将魂不灭,项家盘踞江东经营多年,众人无不以项家为敬。
项量看着阶下就座的宾客也好似感叹命运无常,不着痕迹拂去何方的手保持距离,“请吧,我的县令大人,咱们也入席。”
何方睨空余的手,目光僵了僵,一丝不快即将浮起又被自己压下,维持着表面的笑容,“请。”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丝竹之声悦耳,宴上觥筹交错,宾客推杯换盏。
她们刚一落座便有伶俐的客人端着酒水前来,立在前方踌躇。那人抬眼看项量,触及到她宽和的眼神,便放心地先敬何方再敬项量。只是那态度,明显是对项量更加恭敬。
这是项量身陷杀人风波后,举家搬到吴中的第二年。是整个项家重整后第一次露面。往日里,量虽谢客不见,但,凡是赋税、徭役、丧娶等大事,当地皆以项氏为。寒来暑往,各方势力暗下交媾,何方这县令若是想颁政令反倒要来项家大堂。
杯中酒,盘中餐,味如嚼蜡,何方端着酒盏应付着,深感自己这县官当得没意思。
一名身着碧色衣饰的丫鬟弯腰上前几步,跪于项量身侧,俯耳说了什么,只见她保养得宜没有一丝纹路的脸上秀眉微蹙,低声斥责:“胡闹,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怎可由她?”那丫鬟想来被吓得不轻,立时匍匐连头也不敢抬。
“好姐姐,这是怎么了?”
何方目光一直盘旋,见平日待人亲厚随和的项量生了气,她心有喜色,面上关切非要吃这个瓜。
项量见有人问,已知失态,放下手中酒杯,轻咳一声,“无事。”见何方仍是好奇,不得不敷衍着,“小女顽闹,让何大人见笑了。”说完也不再管她,接着对跪地的仆人吩咐道:“再去请小姐。”仆人得令起身,她似不放心补了句“务必要来,让郎君去请。”
项量吩咐完一切,正准备夹菜,何方还看着她一脸得遇豪门八卦的兴奋,她端了酒朝她敬去。
何方低眉思索,“。。。。。小女?”她什么时候有了孩子,眉心精光一闪,她没有,她那早死的姐姐有啊,就是那个高高壮壮天生神力看起来很骇人的项宇。
小院并不大,院子角落里种了一棵桃树,沉寂一冬的树枝抖擞抖擞身体,翠绿点点迫不及待钻出,花骨朵娇娇艳艳地迎着春风绽放生命。粉啊,绿啊争抢出头。可本该让人感叹的好春光,却被院里不解风情的两个女人辜负着。
竹屋的帘子被束起来,有个身穿桃色薄衫嫩生生的丫头钻了出来。小手剥开托人从沛县“吃得好”买来的花生,熟黄外壳散被香料炒制过的熟香,指腹一捻,脆生生落出两颗包着红衣的花生米,一搓之后白白两小粒被抛起,红口白牙一接、一咬,清爽的咸香充盈口腔,小脸红扑扑的,她满意一笑,脸上两个小小的梨涡时隐时现。
她吃完后擦擦嘴,对着不远处身若游龙的舞剑少女拍手叫好,“阿姐真厉害,花,花落了。”她顺手一指,眼见有朵极熟艳的桃花从枝头错落,随着春风打着漩。她似是惜花之人,不愿看花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命运,往前跺脚,伸手去够,神态更焦急了:“花。。。。花。。。。”
舞剑少女一袭白色劲装短衣,如率千山雪,漆黑不见底的眼眸似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听得她的呼唤,眸间一闪,那汪溺毙人的深水转瞬生光,万顷碧波飘荡。足下轻点,壮硕身躯宛如轻燕,长剑按于手心,骤如闪电。
落花荡悠,花底即将撞上剑气凌凌的刃,寒光还来不及扑闪,她手一转,那朵桃花安然落于平坦剑身。她脚下再点,整个人落于小丫头面前。
“好哎,好哎。”
小丫头跳着,取下落花,放于自己早就准备的绢布上,细心呵护着。舞剑少女收回了剑,立在原地望着小丫头的眼,有浓浓抹不开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