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那天亲眼所见!那个贱女人……”
不待李泓暄说完,李泓晖突然力,一把抓住李泓暄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这个傻弟弟,恨声说道:“不许侮辱你嫂嫂。”
他红着眼,盯着弟弟,那眼神太过复杂,令六小王爷觉得陌生。
半晌,李泓晖终于松开了手,像脱力一般滑落在地上。他苦笑着对李泓暄说道:“你记住,生在皇家,必然要多一些心眼。哪怕是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的,要相信自己的心。那些你看到的,很可能是别人的精心布局。我知道,你皇嫂,她不会!”
李泓晖说完,眼神空洞,似是喃喃自语:“我知道自己不配,但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报复在莺儿身上。”
继而他突然又绝望地大喊:“为什么要动莺儿,有什么冲着我来便是!”
李泓暄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在他的记忆里,大哥温良恭俭让,是一位模范储君,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他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李泓晖又让内侍拿来了几壶酒,他的傻弟弟也忘了此行劝谏的目的,直接陪着大哥喝起酒来。
那一晚,兄弟俩于东宫饮了许多酒,少不更事的李泓暄第一次知道了太子哥哥不为人知的压抑内心。
他曾羡慕父王亲自对大哥用心教导,却不知晓大哥在景泰帝日复一日的严厉苛责下早已不堪重负。
他亦羡慕母后对大哥的器重,却不知晓被母后寄予厚望的大哥夹在貌合神离的父母之间,处处为难,夜夜忧心。
世人只道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民间尚且如此,对于帝国继承人的培养更需严苛。
因此,众人只看到景泰帝对太子用心良苦,却不知景泰帝的良苦用心中夹杂着对崔氏的不满与愤恨。如果说崔后收留云妃之子李泓暄用的是冷暴力,那么景泰帝对崔后的嫡子则是真暴力。
他早早将李泓晖带在尚书房,一边让德高望重的太傅日日教导太子勤政爱民的为君之道,且学业容不得懈怠。
另一边又让李泓晖亲眼看到那些弹劾世家弄权的奏章是如何被崔氏为的大家族打压下去。景泰帝无法处置崔氏,便关起门来,痛斥身上流着崔氏血脉的李泓晖。
一边是母族,一边是父皇与天下,李泓晖日日苦闷,甚至夜不能寐,他改变不了父皇,也不敢将父皇对崔氏的怒骂告知母后。
在太傅的教导下,他明事理,辨是非。可凭他一己之力,根本阻止不了母族的骄奢淫逸。
他日日苦劝,却无法得到母后的理解。他在父皇的授意下,处理了几桩涉及世家弄权的案子,在外虽得了民心,关起宫门却被崔后咒骂数日。宫中甚至传出太子忤逆皇后的不孝之名。
父皇因他身上流着崔氏的血而厌弃他,母后因他偏向父皇而埋怨他。他表面是样样出色的太子,忠厚仁孝,实则夹在父母怨恨,家国天下之间,苦痛挣扎,每夜靠着量越来越重的安神汤才能勉强入眠。
太子妃的离世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放弃了人前丝毫不敢出错的储君形象,于酒后一股脑地将憋在胸中的苦闷都告诉了自己爱护的小弟弟。
只可惜,当时的李泓暄陪大哥饮酒,喝得迷迷糊糊,并没有完全听懂大哥的心声。但他猛然间依旧现,一直将他护在身后的大哥,身形原来如此单薄。
他只记得最后,大哥近乎嘶吼着叫到:“莺儿,你为什么不等孤回来,你不用以死明志,孤知你本就清白!”
大哥还告诉他,他才是父皇最爱的孩子,一直以来受到父皇用心的保护。李泓暄听后一脸懵懂,大哥这是伤心糊涂了么,明明父皇压根懒得理自己。
半月后,恰逢十五月圆。宫中杨妃得了自家哥哥于民间寻得的不少美酒,在宫中设宴。她知晓太子近来苦闷,且因为太子妃守丧,不便出席宫宴,便着内侍送了几坛到东宫,向太子示好。
太子得了美酒,突然兴起,要乘舟夜游太液池,就如往昔月圆夜与太子妃赏月一般。
身边内侍拗不过自家主子,只得备了酒菜与小舟。贴身内侍本要与太子一起登舟,却被太子遣去给李泓暄送东西。
最终,那一夜,太子孤身一人游于太液池上。
宫中歌舞升平,民间花灯正闹。
太液池却冷冷清清,
明月之下,波光粼粼,春寒料峭,形单影只,遥闻清歌慢词,一叶舴艋小舟,载走了许多清愁。
“长恨此身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
景泰八年正月十五,太子李泓晖揽月溺水,当夜薨逝,谥号懿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