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颂同长史对视一眼,长史挥手示意底下亲卫将书卷都放回原处。
周随进来时,便只见裴颂坐在自己父亲生前常坐的黄花梨案之后,一留着花白胡须的老者立在他身侧,其余几名亲卫分立在下方两侧。
周随拱手道:“拜见司徒。”
裴颂慢条斯理问:“周公子匆忙寻来,似有急事?”
周随谦逊俯身道:“在下命人在前厅备了薄酒,想给司徒接风洗尘。”
裴颂盯着他,笑意不达眼底,道:“周小公子费心了。”
周随忙说:“不敢,司徒光临,是我周家之幸。”
裴颂道:“如此,便有劳了。”
周随却并未起身:“在下还有一事,想恳请司徒。”
裴颂慢悠悠一抬眼:“何事?”
周随道:“今日雍州城的百姓,亲眼看着司徒进城,此后司徒便是他们的天,百姓饱受徭役之苦,都盼着司徒都带他们过上好日子,但……司徒军中竟有窝藏祸心之辈,进城后抢掠财物、奸。淫民女,意图以此激起民愤,让司徒失了民心,还望司徒严惩此辈!”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坐在上方的裴颂却只投来冷冷一瞥:“底下将士们跟着本将军出生入死,不过是抢掠几个女人,便能让雍州百姓失民心么?看来……雍州百姓的民心,本就不在本将军这里啊……”
周随惊得跪了下去,叩首道:“雍州百姓对司徒爱戴有加,可这逼良为娼……如何了得?”
长史也深知此事错在底下那些军士,正要说话,却听裴颂道:“既如此,那便劳周小公子,替将士们寻些勾栏瓦舍的美人来如何?”
周随脸色微白,却仍是俯首道:“下官……领命。”
待周随退出去后,长史才道:“主君,那周家小子所言,并无过错,主君的确该严加管束底下将士。”
裴颂扬手,长史见他不耐听,只得打住了话头。
裴颂道:“先生所言,我都知道,底下人也自会严惩。只是他周敬安想做个殉节忠臣,还在府上停灵守孝,我这心里实在是不痛快,不若就让他儿子陪着底下军士们把酒宴饮?”
长史闻言,叹了口气说:“我知主君心中有怒,但忠节于大梁的,乃周敬安,其子未必如他那般迂腐顽固。我观这周家小子年岁虽轻,但行事进退有度,颇具才干,主君比起折辱他,不若许以恩惠,叫他为主君所用!毕竟温氏已无人,一个狼狈奔去南陈的丫头片子,能掀起什么风浪?他只要稍加思量,便知该如何抉择。”
裴颂轻轻转动拇指上的铁扳指,嗓音幽幽:“先生又如何知,这样是拴了一条犬在身边,还是养了一头狼?”
“这
……”长史一时也答不上来。()
裴颂起身,负手看着窗外,唇角微提:罢了,且让我瞧瞧,他能忍到哪一步,毕竟,不会叫的狗,咬人才最凶,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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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下人过来恭请他们去前厅开宴时,裴颂却取了大氅往外走去:“劳先生替我先去宴上,我还有些私事需处理。”
他驾马带着几十名名随从直奔雍州大牢而去,途经一处街道时,却见随自己入城的兵正同几名雍州府兵斗殴。
带着几名府兵的正是萧厉。
他依周随吩咐,尽力“劝阻”入城的那些官兵欺男霸女,劫掠百姓。
但那些军痞都是刺头儿,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州府训养的府兵都是精锐,同这些军痞硬碰硬,在对方人数少时还是极占优势的。
眼见自己这边败下阵来,一腆着将军肚的军痞吐出一颗带血的牙,狞横掐住了先前被他们掳来的那少妇脖子,盯着萧厉冷笑道:“老子跟着司徒上阵杀敌,一刀一剑拼下战功,别说掳几个女人,就是把你们几个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司徒也不会降罪!”
他五指收拢,脸上横肉狰狞:“不是为这个臭娘们要教训老子么,老子就当着你们的面拧断她脖子!”
他手上发力,却不及彻底掐断那年轻妇人脖子,忽地就被喷溅了满脸的血。
浑身是血跌坐在地的妇人先行尖叫起来,那军痞方才回过神来。
他惨叫着捂住自己一侧手臂,声嘶力竭哭喊道:“我的手!我的手!袭军!他们袭军!快上报将军!给我宰了这雍州羔子!”
几个府卫有些慌了,问萧厉:“萧哥,这可如何是好?”
萧厉冷眼盯着那惨叫的军痞,说:“不是我袭军,是军中出了叛逆,意图败坏裴司徒名声,我替司徒整肃军纪。”
“你……拿命来!”那军痞恨极,直接抽了一旁弟兄的刀出来,劈砍向萧厉。
但因断了一臂,身体失衡,他那一刀本就砍得不准,叫萧厉轻易一侧身便躲开了去。
他踉跄着奔出几步,撞到一匹高头大马前,骂咧着刚抬起头,脸上便挨了一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