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温柔娴静的和善妇人,此刻却像生啖血肉的狰狞厉鬼。
岳阿婆露在头巾外的那只左眼怒视吉祥,像在怨恨她对自己的指责。
“沈旭庭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活该断子绝孙,这就是他丧尽天良的报应!”
岳阿婆泣血的控诉撕裂喉咙,她倔强地高昂起头,抽搐的嘴角溢出一声冷笑。
“就凭他沈家下三滥的医术,如何能将泰春堂扬光大?他拜瑶医为师功成名就,到头来对恩师见死不救,任由自己的师父染上瘟疫,全家饿死被烧为灰烬……”
岳阿婆哽咽痛哭,多年过去,她依然被噩梦般的往事折磨到崩溃。
吉祥暗自纠结,倘若她说的都是事实,沈旭庭真不是个东西啊。
岳阿婆狠狠咬住自己嘴唇,咬到唇角流血扭头瞪着裴砚舟。
“裴县令帮沈旭庭救回儿子,他必定感恩戴德,双手奉上家产讨你欢心。如若不然,你又怎会在意贫苦村民的死活?”
裴砚舟黯然摇头,他做这些不图村民感恩,只求自己的良心过得去。
但在岳阿婆眼里,这天下早已清浊难分。
“沈旭庭若有负你家人的恩情,那是你与他之间的仇怨。但祸不及妻儿,你伤害沈栀未免有失公允。”
岳阿婆惊讶裴砚舟识破自己的身份,但也没有辩解:“不错,教他医术的瑶医正是家父。当年家父忙于救治土坝村村民,沈旭庭却怕连累自己,撺掇县令封村草菅人命。裴县令,换做是你,你能见死不救吗?”
裴砚舟设想当时的艰难处境,无言以对。
瘟疫蔓延起来祸患无穷,若不能及时遏制,渭水县乃至襄州城都将尸横遍野。
沈旭庭当时提出封村,应该是多番衡量后的无奈之举,未必想要将他恩师置于死地。
然悲剧已酿成,岳阿婆记恨他也是人之常情。
“怎么,你也觉得他没做错?”岳阿婆丢来不过如此的鄙夷眼神,咬着牙恨声道,“你与沈旭庭一丘之貉,装什么宽宏大度!”
“沈栀是泰春堂少东家,他受用过沈家的不义之财,将来要继承沾满人血的家产,他怎能置身事外佯作无辜!”
吉祥心如乱絮,怎么办呀,她好像快被岳阿婆说服了。
她匆忙挤到他们中间,伸开双臂劝两人冷静,正义凛然地附和道。
“岳阿婆,你说得对!沈旭庭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本座也鄙视他,不罚到他倾家荡产枉为渭水县计!”
岳阿婆愣怔止住泪,惊讶于突如其来的转变。
吉祥趁她听得进去,柔声劝道:“你放心,我吉祥最见不得这种无耻小人。他敢赚那些昧良心的钱,我就让他一文不少全吐出来,捐给村民过好日子,也能慰藉你爹在天之灵。”
“你真能说到做到?”岳阿婆望着眼前爽朗的姑娘,打心底里愿意相信她,“可是,你怎能拗得过裴县令?”
“我能!”吉祥信誓旦旦向她保证,“我在裴县令面前说一不二,不信你亲口问他。”
裴砚舟心知吉祥想让岳阿婆放下戒备,随即点头称是。
岳阿婆犹豫不决地打量他们,吉祥不着痕迹地朝她挪动脚步:“你想知道八千石粮食怎么得来的吗?”
“那不是沈旭庭出的钱,都靠裴县令从襄州粮仓拉来的,平亭闸坝也是钟县尉砸开的!我敢保证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否则就让我一辈子吃不饱饭!”
岳阿婆眼里的怒火逐渐消散,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裴砚舟,为自己的误解感到羞愧。
吉祥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岳阿婆,你信我错不了,天底下能还你公道的只有裴县令,沈旭庭欠你的让他替你讨回来!”
“至于沈栀,他根本无心继承泰春堂,他离家出走就是为了跟他爹划清界限。这么说来,他跟你才是一条心,你真是错怪他了。”
“原来如此。”岳阿婆眼神飘忽喃喃自语,“难怪这孩子总是胡言乱语。”
吉祥按捺心中激动,谨慎试探:“可不是么,沈栀指使他堂兄写的勒索信还在我这呢,要不他怎会三更半夜跑去沈家后山?”
“还有沈夫人丢了孩子,夜夜以泪洗面,他们母子都是无辜的啊。将心比心,您就把孩子还给她吧。”
这话听起来在情在理,却不知戳中她哪桩伤心事,岳阿婆颤抖的双手捂住脸庞隐忍啜泣。
吉祥愣住了,回过头向裴砚舟求助,她哪句话说错了吗?怎么反倒把人说难过了?
裴砚舟走上前正要开口,岳阿婆扬手指向屋里:“他还在睡,麻烦两位大人送他回去吧。”
吉祥朝他扬起下巴,裴砚舟转身冲进屋里寻找沈栀。她托起岳阿婆颤栗的手臂坐下来,再三保证让沈旭庭赎罪。
岳阿婆疲惫点头,这场对峙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吉县计放心,我不会让裴县令为难。”
“别见外,他敢抓你,我帮你越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