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知道覆滅魔族的關鍵在自己,可天道並非一成不變的,或許他會失敗,還會有旁人去應付魔族。
欒青詞從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他還想要再說些什麼,但仙門的飛舟已呼嘯而至,妘自閒帶著祛塵等人自飛舟上躍下,各門各派,各色衣著,甚至其中可能有結仇多年的死敵,但此時此刻,他們只是芸芸眾生之一。
「時辰差不多了。」妘自閒神色中有某種情緒一閃而逝,而後換上灑脫的笑,瞧著玉奚生問:「都告訴他了?」
玉奚生嗯了一聲,「師尊的氣息快要散盡了。」
白長蔚氣息徹底消散的那一刻,就是魔族族界與凡間罅隙出現之時。
「等吧。」妘自閒垂眸,目光複雜地瞧著陣紋,忽地嘆口氣,「早些年長蔚兄要收你為徒時,我曾與他說,百年祭陣時,不如直接將你送入魔族,也免得大巫山神最後一位後裔去祭陣,實話講,彼時我不信你願入魔族,如今——」
「是不願。」玉奚生客客氣氣地打斷他,眉眼坦然,「若是百年前,師尊要我身入魔族,我定然不願。可他自願祭陣以身證道,留我百年時光在凡間,他向我證明了自己的道,而我……也找到了我的道。」
他說到這兒又頓了頓,神情驀然溫和下來,瞧了一眼欒青詞,才接著說下去:「師尊做得沒錯,這百年裡,三重雪宮在我手中,無數弟子性命前程與我相關,唯有真正與此界中人有所羈絆,才能有今日的心甘情願。」
若是按照從前的玉奚生,這世上的人死不死和他也沒關係,人總是要死的,可白長蔚教會了他人可以選擇怎樣活,也可以選擇怎樣死,而不是被魔族輕而易舉地碾碎消散。
玉奚生的牽絆不只是欒青詞,就像他惜才收下謝庭蘭與楚朔風一樣,不僅僅是親傳弟子,整個三重雪宮自白長蔚離開後都是他在熬心熬血地撐著,所以此時此刻,除了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下去以外,沒有第二個選擇。
妘自閒聽明白了,卻也只能無聲嘆息,甚至仙門中人其餘人也沒什麼反應。
大家都是要死的人了,沒人能在死亡面前沉著冷靜,若是有人能活下去,或許這會兒還能說幾句恭維的話,諸如「道友高義」啊、「道友安心去」啊之類的,可現在竟只有一片壓抑無聲的死寂。
欒青詞也沒有吭聲,而是乾脆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自己埋進了師尊懷裡,又偷偷地壓低聲說:「我的血脈……」
「小鸞是鳳凰與外族生下的神子。」玉奚生臉色忽而微妙了許多,輕輕地溫聲說:「我生來克制魔族,你我雙修……恰能壓制,日後不可再動禁術,一切無恙。」
玉奚生剛剛清醒時,從妘自閒那得知身世來歷,就已隱隱窺破天機,知曉自己的存在為何。
他也曾後悔過就這麼放任小鸞與自己的私情,直至發現雙修後,彼此靈力交融的結果竟是讓魔族血脈徹底被壓制,對小鸞來說反倒是好事。
只是如今……
「我不後悔的。」欒青詞忽然輕輕地說了一句。
玉奚生一怔。
欒青詞便已經抬頭去瞧他,烏眸清皎如月,仍有掩飾不住的難過,卻重複了一遍:「不後悔的。」
不後悔愛上,更不後悔相愛,欒青詞從來都是沉默卻通透的,所以在知道玉奚生的全部計劃後,連半個字的反駁都不曾有,更沒有問玉奚生要怎麼毀魔族地脈,就這麼將一切都平靜地接受了。
天地將傾,要犧牲的不只是他和師尊,還有妘自閒和大長老這些將要殉陣的人,大家都沒有別的選擇,他還有什麼心中不平的?
只是還會捨不得。
天際殘陽徹底沒入黑夜,也正是在這一刻,本就流轉滯澀光芒暗淡的陣紋忽然劇烈地顫動起來。
袪塵幾乎在第一時間靠近了玉奚生和欒青詞,恰好對上了玉奚生的眼神,才恍然問道:「開始了?」
袪塵這位大長老是玉奚生親自扶持起來的,這一次三重雪宮祭陣的長老,也只有他一個,真正的死別近在眼前,玉奚生終究露出幾分動容,輕聲說:「大長老,這一次有勞了。」
袪塵先是一愣,隨即那張從始至終都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笑意,應道:「宮主,早日凱旋。」
早日凱旋。
早日歸來。
這就是袪塵留給他們最後的祝福了。
「族界罅隙要出現了。」妘自閒不知何時已經盤坐在地,指尖輕輕觸上明滅不定的陣紋,他能感覺到那一絲熟悉的氣息正在飛消亡。
大巫山神最後的血脈,正在從這世上徹底消失。
赤盧之野本就是神魔之戰的古戰場,並不屬於人間,只不過因五閏大陣的變動方才出現,而魔族族界的入口也並不像梧桐境那般有個具體位置,大陣暗淡之後仿佛四處漏風,沉入夜幕的赤盧之野被更加純正的黑暗飛快侵蝕,伴隨而來的則是從魔族中滲出的魔氣。
魔族族界存在於另一個界域,想去魔族,就得通過五閏大陣,想出亦然。
未免魔族趁此時機沖入人間,玉奚生必須要先一步進入魔族族界,其餘人則要立刻祭陣,再由鳳帝後裔將陣法徹底穩定,才算事成。
離別就在當下。
不等玉奚生鬆手,欒青詞已經先一步從他懷裡退開,他知道師祖也好,妘自閒也好,師尊也好,都已經為這天籌劃太久、犧牲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