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知威脅有用,鬆了一口氣。
可左等右等沒聽見聲音,范青深吸一口氣,壓制住胸口的怒火:「你們以為這樣做是在幫張有光?只會讓他罪加一等。」
審訊室內掉針可聞。
「大人。」
一道沙啞粗狂的聲音響起,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又朝魏游磕頭:「王爺,您放了張船王吧。
「伸冤的事並非張船王授意,是我們自發自願的。」
「您興許不知道,如今光鮮亮麗鯉州祖上一直黯淡無光。在張船王之前,鯉州被八族壓榨數十年,一開始他們遷到鯉州來,讓我們做活給工錢。可慢慢的,每月工錢從五兩變成三兩,縮縮減減二兩,一減再減,到最後只剩下六錢。家裡七張嘴巴,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實在揭不開鍋。您說他引了倭寇來,可人也沒造反沒留禍患,只是藉助倭寇的力量將八族趕跑,他又有什麼罪?」
字字不提朝廷,又字字哭訴朝廷的無能。
范青立在一旁坐立難安,魏游不喊停,他不敢停。
「王爺您說他在易物節刺殺您,草民斗膽,那日張船王與我們幾名船夫喝酒慶祝,無分身乏術之力。」
魏游終於站起身,問:「你所言無半點虛假?」
漁夫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草民可用項上人頭擔保,絕無欺瞞。」
魏游嘴角扯出一個笑,笑容卻不達眼底,那日張有光在哪裡他最清楚。范青一直覺得這半畝三分地太陰冷,否則為何腿一直發顫,立不住。
「本王再問一遍,是誰出的主意讓你們集體伸冤?」見漁夫猶豫不決,魏游提醒,「你可知這百人手印的狀子,是要呈遞到當今天子面前的,陛下向來鐵血手腕,你要考慮清楚。」
漫長的等待十分煎熬,但魏游有足夠的耐心。
終於,漁夫吐出一口氣:「是龍門船幫的幕僚,孟先生。」
孟先生?
范青垂在身旁的手不自覺收緊,他低著頭,垂下的陰影隱藏他微變的神色。魏游的餘光一直放在范青身上,自然沒有錯過他剎那的錯愕。
不過對於這位幕僚,漁夫只知他行蹤神秘,並無有用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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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您料事如神。」
自那日後,鯉州知府病了,是真的嚇病了。
魏游等了三日,半點不著急。
「孟石,長嶺縣人,曾助長嶺縣小船幫截獲龍門船幫的定下的貨而入了八族商會的眼,是如今八族的話事人。王爺您猜的不錯,孟石與范青交往密切,前日,探子發現孟石深夜從范青府上離開。」
「沒想到竟是三面間諜。」八族、龍門船幫、東瀛,都有他的容身之處,魏游挺好奇這個人的,「他去哪裡了?」
「去了一處隱蔽的院子,等第二日城門一開就縱馬出城,直奔鯉州港,登上八族的貨船往北方去了,行蹤成謎。」柴正峰頓了頓,猶豫道,「屬下認為他有東瀛人的嫌疑。」
跟著孟石出城的人眼皮一跳,他納悶,呈遞給柴正峰的線索沒提孟石是東瀛人啊。
魏游示意他繼續。
在所有人期待下,柴正峰憋出幾個字:「他喜歡聽曲兒。」
眾人:「……」
江盛重複道:「因為喜歡聽曲兒所以是東瀛人?」
兩者有必然聯繫嗎?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柴正峰只會舞刀弄槍,不會樂理,哪裡說得出差別來。他難以形容那種感受:「像深夜走過亂葬崗,一陣陰風颳過。」
畫面是有了,但天底下真有這種曲子嗎。
在一眾沉默中,唯有兩個人顯出瞭然的神情,魏游和江盛暗中對視,明白此音樂彼陰樂,東瀛人的確更偏愛小調。
柴正峰木著一張臉,後悔提這件事。魏游將他從懊惱中解救出來:「他會回來的,若真是東瀛人,這個節骨眼上出海無非是與大部隊匯合。」
「要不要把范青抓過來問一問?」柴正峰握緊刀柄,只要魏游一聲令下,他隨時出發。
「不用,」早前魏游派人核實柳鍾承的話,不知道進展如何,「張有光身份可有眉目了?」
「王爺,據目前收集的證據看,柳鍾承並未說謊。」
未說謊只能證明張有光身世坎坷和卓越能力,但不能否認他曾經勾結倭寇的事實。八族內鬥,張有光父親的死對於張有光來說是天塌下來的大事,但論大義,勾結外族入城,又將一座城池燒的滿目瘡痍,實在不應該。
這件事被壓下來,有多重考量,對於鯉州百姓而言,張有光算是一個有功的大恩人。但是以朝廷的立場來說,勾結倭寇絕不饒恕,真要清算,足以讓人連誅九族。
無怪乎鯉州百姓將二十年前的事列為禁詞。
「張有光的事先不管,」魏游展開一張海上輿圖,指著崖東島至鯉州城的航線,「君入瓮了,讓范青『病』趕緊好起來。」
好戲開場,重要角色上不了場可就說不過去了。
一個明媚的午後。
本是尋常一日,但城樓上二十年沒有用過的戰鼓被人敲響。
靠近四處城門的人家驟然從昏昏欲睡的狀態清醒,小孩子停下玩鬧的腳步,稚嫩的臉上十分迷茫,還不知發生了什麼。經歷過二十年前「鯉州龍門站」的人則截然相反,他們跨出大門,齊齊望著城門方向,心跳跟著隆隆的戰鼓聲強烈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