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說就是。」周柬璞的態度仍是縱容的。
他揮了揮手,示意屋中?僕從悉數退下?,聽得身?後傳來門扉合攏的響動,這才肅下?聲音,道:「情勢危急,你能保下?一條命回來已實屬不易,照理說,我不該對你過於嚴苛……但如今高鳴未死,異己未除,聖人身?處昇州寸步難行,我一把病骨頭做不了什麼,還是寄期望於你。」
周柬璞提及此事時仍是痛惜,十年?前診出?身?藏暗疾,病深已由腠理滲入骨髓時,他尚值盛年?,又正是加官侍中?,可謂春風得意。
可無邊的痛痹與謝氏的趁機打壓讓他不得不解綬去職,與大好仕途失諸交臂。
即便如今已起?復他為中?書門下?平章事,參予政務,委以重任,卻依舊無法平息昔年?之恨。
所幸他這唯一的嫡子天資聰穎,縱是幼時因避禍養在?外頭數年?,初初接回府時已過了就學之年?,識不得幾個字,周柬璞亦是欣喜。
起?先他不開心竅,他也?不強求,總想?著暢意此生亦是好的,往後乘著父蔭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尋一門戶相當的世家娘子結親,安穩一世,無憂無虞,他便沒有什麼缺憾了。
沒料到不過二?年?光景,他就飛趕上了其餘庶兄的課業,甚至遠他們,更是在?少年?時便及第登科,擠身?名流之列,一躍成為聖人輔臣。
周柬璞欣慰又慶幸,若非有他,此時亂世紛爭,單憑他那些不堪用處的庶子,周氏哪裡?還能在?朝中?分得一席之地?
「我兒王佐之材,受聖人重信,前程不可斗量矣,而?今基祚搖盪,天下?動亂,還需愈加謹凜,施展抱負,助大越度此難關,開萬世太平。」他說完,輕輕歇了口氣,似是有些累,心緒也?低了下?來,「看顧好自身?,莫落得我這樣。」
屋中?靜默幾息。
「或許這就是報應吧,父親。」
淡漠的聲音忽然隔著屏風上的梧蔭棲鳥的細絲絹紗傳來,聽著有些失真。
周柬璞一時忘了他方才開不得口的說辭,只教他這話說的心中?莫名發緊,「此言何意?」
那身?影微垂著頭,信手把玩著掌中?已拭好的劍,劍光透過絹絲細密的間隙刺入周柬璞眼?中?,冷亮生寒的一道。
「不知父親可否記得,鄒三娘。」
周柬璞瞳仁微微顫動,幾度欲要起?身?,泛白的嘴唇囁嚅半晌,卻終究吐不出?半個字。
「兒幼時見過她,在?揚州。」他自顧自說著,好像不在?乎他是否回答,又道:「不過她死了,死在?採蓮的篷船底下?,眾人極盡的羞辱中?。」
「她也?在?揚州……」周柬璞近乎失神地呢喃。
周府曾有這樣一樁不為人知的密辛。
周家主母余氏有孕時,恰逢先帝違豫,藥石罔醫,宮中?幾場齋醮做下?來也?不見轉好,現太后焦心如焚,無意間經高人點撥,很快傳下?一旨口諭——當年?皇城冬月,只得產女,不得有子。
據聞周家主母身?患血淤之症,多年?無所出?,這一胎無論男女,總是視作?天賜,偏生宮中?逼得緊,周柬璞深知紙包不住火,不得已讓余氏動身?,去了千里?之外的揚州避難。
余氏生產的很順利,周柬璞驚聞得一麟兒,喜不自勝,唯一不好聲張,只得在?府中?飲酒慶賀。
誰知次日拂曉便有女子叩門投奔,聲稱懷中?襁褓是為周家骨肉,如今來討名分。
周柬璞記得她,不過是年?前出?任在?外時,自薦枕席的承奉郎之女而?已。
換做往前,他自不會?刻意為難,可她來得實在?不是時候,冬月之期未過,皇城上下?人心惶惶,這燙手的山芋,周家萬萬承接不起?。
周家奴僕連打帶罵,在?三千撾鼓聲落下?前,推搡著送她出?了城門。
鄒三娘糾纏不得,只托人留給他一撮嬰孩的胎髮,自此沒了音信。
周柬璞反倒在?數年?後日夜煎熬起?來,余氏身?死在?揚州,他沒有顧慮,苦苦尋找幾遭,不得結果。
這是永遠嵌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父親為何不問問那個孩子?」
周柬璞一愣,好似有些意怯,「他……如何?」
屏風後的人卻因此愉悅起?來,話音都帶著笑,連絹屏上的飛奴鳥也?像是被?他感染,仿佛正稱著熠熠燭火,於花簇中?翩飛頡頏。
「他也?死了,被?我親手按著,溺死在?那方荷花池畔。」說出?的話卻令人背脊生寒。
說著,語氣帶了幾分疑惑:「我仍是不明白,他們母子也?就比我們命貴些,憑何就能視人命如草芥,死捏著我們二?人不放。」
「既如此,我只得讓他們一同為我母親陪葬了。」
這番言辭震的周柬璞幾度說不出?話,他抖著手站起?身?,指著那人影,「你、你……」
「父親還不明白嗎?」
他也?慢慢站起?來,高大的身?形在?屏上籠罩一片濃重的陰翳,已與許久之前,周柬璞記憶之中?的瘦弱身?軀判若兩人。
周柬璞覺出?幾分危險氣息,轉身?要走,身?後絹帛乍然撕裂,冰冷的劍尖精準無誤刺入他軟熱的心窩。
長劍一擊斃命,如同亮出?毒牙,一口咬住獵物要害的虺蛇,劍尖隨其人腕力緩慢轉動,好整以暇絞碎內里?血肉,牽出?漬漬粘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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