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了仔細,才能從那些雜亂線條里依稀辨別出,這是個兔子模樣的,不知是何人所雕,雕工可謂是拙劣至極,連個像字也稱不上。
可顯然小公主卻將它視為珍寶,先拿帕子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捧起那個木兔子,又貼在頰邊蹭了蹭,未磨平整的稜角刮紅了白皙臉頰,許是因為疼痛,又許是難過多了一些。
那雙水潤圓溜的貓瞳陡然間泛起了紅,木雕上多了幾個圓圓的深褐色的水印子。
午膳時,綠芽來敲門,見裡面無人應聲也不吵鬧,只端著托盤靜靜站在門口處,由著午時的光拉長她的影子映入屋中。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裡面才有了動靜,那扇合了一個時辰的門重從裡面拉了開。
溫柔恬靜的女子在旁垂眼侍奉,她看著若無其事的小公主細嚼慢咽,視線卻不經意地落在樂冉還泛著潮氣的袖口上。
想起當年的那檔子事,她不禁顰蹙了眉,心裡亦對先帝大不敬地生起了幾分埋怨。
同樣是親女,待遇如何就能那般天差地別。
盛朝一向有秋狩的傳統,今年雖因著國喪並未舉行,但往年間卻確確實實是十分熱鬧的。
這一日同『秋收』之日並稱謂是大盛的『豐登』之節,皇親國戚,王公貴臣皆需到場,以祭天敬地祈佑來年依舊五穀豐登,風調雨順。
小公主身子一向孱弱,便是這種大熱鬧的日子裡,也只能在旁瞧一個眼饞,斷不可如尋常子弟般騎馬摸箭。
樂冉性子向來乖巧,從不叫人在照料她的這件事上怎麼費心,但那一年卻不知因何緣故,許是人多事雜,看護的婢子恍惚了神,又或是當真是有人故意而為……
總之,那些伺候的發現小公主不見影時,秋狩已經開始了好一會兒。
眾人頓時急壞了眼,四下焦急尋找無果,卻又不敢稟去皇帝那裡。
可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竟有僕從聲稱,看見了同小公主模樣極為相似之人去了那片野林子。
這可了不得了,那片林子是專為秋狩準備,裡頭野獸眾多,利箭橫行,但凡哪個看花了眼,又或是哪個失了準頭,手中弓箭射了偏,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再往深一些想,若是哪個有心的想藉此機會除去小公主,便是鬧到皇帝那裡,以他對小公主的態度,只怕也落得個『意外』收場。
有人意識到事態嚴重,急急忙忙去請稟太后,點召了人手往林中尋,又提著心吊著膽的,生怕尋到……
幸得是半路遇見了白家那位小將軍,少年意氣風發,聽聞此事便棄了獵物,又召著其他幾位公子哥四處幫著尋找,這才將小公主安然無恙從林中帶了回來。
綠芽還記得,那時的樂冉雖滾了一身髒亂,但那雙眼睛晶晶亮亮的,沒曾受半分驚嚇,像極了懸在夜幕中的璀璨星子。
她對懷裡抱著的白兔幼崽愛不釋手,任誰也能瞧出她的喜愛之色。
後來……
「後來它死了,」樂冉揚起巴掌大的臉,聲音里有一些傷心,她望著光禿禿的樹枝子,手下絞著衣裙,語調平淡,神情里卻不見半點難過,「被剝去了皮毛做成了暖手的手捂子,屍體就血淋淋地扔在草地里。」
「我找到它的時候,它身上爬滿了螞蟻和其他的蟲子。」
墨色長衣的聽客在枝影下頓住了腳,眉心微微一皺,他望著廊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幽深眼眸里的光浸了暗色。
太學未時的課,樂冉遲到了。
上課的鐘聲敲足了三遍,小公主才姍姍來遲。
她裙角牽起的風裡有一絲甜氣蕩漾開來,這種味道宋鉞有些熟悉,他午時才在小皇帝那裡聞見過。
是今日御膳房做杏仁糕的味道,還沾著一絲炒過芝麻榨出來的清香。
往日裡見他束手束腳的小姑娘今日安靜得有些過分,宋鉞望著她,在那捲翹垂下的眼睫中窺出了一絲異樣。
如泊泊溪水乍然入冬,寒雪覆下了一塊凍土。
有些稀奇。
宋鉞講著課,目光雖薄涼淺淡,卻多了一抹探究,他餘光不時從那個角落裡掃過。
一向不喜聽這些繩墨之言的小公主今日難得聽得十分認真,陽光落在玲瓏小巧的肩頭上,紗衣掩蔽下的陰影里竟隱約有不似往日柔和的鋒銳,挺繃著,像是壓了千斤重的擔子。
宮中人多嘴雜,放朝那會兒的事情並不能瞞得過宋鉞,連著昨日裡,樂央宮中派遣人在宮裡多處打探他的消息。
這件事早在預料之中,或是講,這該是她攝政後當辦的第一件事,但拖到如今才有切實消息,宋鉞倒也不怎麼意外。
他只詫於小公主如此明目張胆又大張旗鼓的,是太過自信還純屬是未帶腦子?
想來是後一種。
宋鉞垂了垂眼,忽然就有些頭疼。
常年步步為營的習慣令他在直面個不講『武德』的小傻子時,總有些猜不真切的無力感。
這感覺就像他費勁心思挖好了坑,結果小傻子從另外一條道上跑過來,傻兮兮地問他方才去做了什麼,身上又如何惹得這般髒亂。
宋丞相一心二用,嗓音卻仍舊平穩醇厚,他簡單易懂地講著書中古文釋義,背過身去,袖擺晃了一晃,索性眼不見心不煩了。
他當真是犯了癔症,竟會開始揣摩一個小傻子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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