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正要張嘴,帘子外的哈什才好像將不知飄遊去哪裡的魂尋回來。
他飛垂下眼,躬了筆直腰身,右手扶向左肩,單膝朝樂冉跪了下來。
「烏邦國齊爾哈什,願殿下聖安。」
這一道禮顯然不是大盛的禮數,可卻不難從中看出尊崇和虔誠,尤那一雙望過來的眼,裡頭流露的敬意和讚美幾乎要溢了出來,很難令人心生起厭惡。
樂冉眨了一下眼。
這個叫齊爾哈什的王子,似乎同她想的有些不大一樣。
只是縱使如此,她今日裡也沒有諸多功夫來應付他,只盼他自己是個識的,見過這個禮就同長明一道離去。
樂冉清一清嗓,正要拿起架子叫他免禮,哈什卻先垂下了頭。
青年一口漢話講得不算流利,好在吐字十分清晰,語又慢,不至於樂冉邊聽邊去琢磨他話里的意思。
他神態十分誠懇,先是表達了對近日這段時日裡連番請見的歉意,又在恰到好處的地方對樂冉表達了關切於憂心,最後姿態得體又謙遜地表示今日裡便先行告辭,待殿下身子好了再來拜會等云云一類的話語。
聽得一旁小皇帝直直愣在那裡目瞪口呆,看過去的視線倏地意味深長了起來。
高,著實是高,他心中暗自思忖,這是不是就是太傅先前課上所講得『以退為進』?
可當真是一步好棋。
樂長明興致勃勃地瞪大了眼,想看看他稍後又要如何行事。
太傅講了,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他往昔還不覺此話妙在哪裡,此時才是真的悟了,這句古語果然講得十分在理。
尤其當他見哈什講完這一番話後,不僅像模像樣地朝樂冉行了一個大盛的告退禮,還走得十分乾脆利落,絲毫未曾拖泥帶水時,他就曉得,此人必然已經扭轉了在阿姊心中的形象。
果不其然。
那端門將將被合上,樂冉就抿著嘴轉過來臉,眉眼間裡浮著一些嚴肅。
樂長明當即板正起來臉,想要告誡阿姊不要被此人『裝腔作勢』的模樣相騙到,現在都能這般甩心眼,往後還能了得?
誰料,他剛剛張了個嘴,連個字音都不曾吐露,便見他美麗善良的阿姊彎了彎漂亮的眼瞳,面上瞬間就變了一副歡天地喜的模樣。
「可算是走了!」
小公主拖長奶呼呼的腔調,滿眼喜色。
她從榻上站起身,再不見方才倚靠著的半點病懨懨模樣。
隨手就將肩上披著的紅衫子拽了扔在榻上,步子輕快地往桌案那頭走,邊走還邊捲起袖口,露出藕段似的腕子,似乎準備幹上一件大事情。
樂冉方才都想好了,就畫那一個圖樣罷,時間比較緊,畫完還得要剪出來,得戰決了。
身後面,呆若木雞的小皇帝怔怔看了她半晌,又緩慢扭頭往門口瞧,目光里流露感慨,少年老成地搖了搖頭,心裡的同情簡直要溢出來了。
嗯,太傅說得其實也不大對,『以退未進』若是起不到該起的作用,怕就是『自作多情』了。
樂長明心下里有些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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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破灑下盈盈光輝,這些日子裡不曾落雪,竟漸漸轉了晴,似乎有些回暖。
風雖然凜冽,但難得見了幾日的陽光。
院子裡先前凍結實的池面漸漸化開了冰,只偶爾能見幾塊未化乾淨的碎冰浮屑,被底下搖頭甩尾的魚衝撞得浮來飄去,不時泛起些碎波漣漪。
宮裡來人的時候,宋鉞正抄著網兜去撈池子邊被凍死的魚。
一身看似單薄的藏青長衫卷挽袖口,露出肌理分明的精狀小臂,靠在涼石階上,似半分也不覺寒。
這一場寒災,大大小小的池子裡共計死了有九、十條魚,多是些不抗凍的金貴品種。
甚有幾條被其他活著的做了飼料,不是啃得缺鱗斷尾,就是沒了半邊身子,翻著個青白眼珠,露出半身沾了紅的骨刺,死狀極其悽慘,全須全尾的也不過只堪堪四條。
倒是有些可惜。
他正惋惜著,將魚撈起丟進一旁木桶中,咯嗒一聲里,聽聞宮裡來了人。
宋鉞動作頓了一下,眼前閃過有些日子不見的小姑娘,又繼而想起她先前送來那些,被鎖在庫房裡的小玩意兒。
她許是從桑青折哪裡聽聞了些什麼,瞎想著,當了真,以他幼時過得悽苦,便搜羅來那些小鼓小風箏小布偶什麼的來慰藉他。
一聲輕笑,宋鉞順手將抄網一併扔了盆里,接過僕從遞上來擦手的濕巾,語氣淡淡地吩咐將這些送去炊房。
藏藍色的袖子遮住裸露小臂,宋鉞撣了下上頭壓出來的褶皺,獨身往前廳去了。
廳堂中站有兩人,鵝黃輕襖的女子對他福一福身,宋鉞的視線錯過她,落在她身後端著案盤的僕從手裡。
「宋大人,」綠柳從僕從手中接過案盤,將裡頭安置的紅木匣子呈遞上,恭敬的嗓音里似掩著隱約笑意,「殿下講了,務必要將此親自交到大人手裡。」
鑲金的紅木盒子既扁又平,盒蓋上繪著吉祥八寶,接在手裡輕飄飄的,似乎只有盒子自身的重量,能放之物屈指可數。
宋鉞沒多問,下顎只微微一點,算是應下。
熟識他的人都知道,這已經是莫大的禮數了,何況現今站在他眼前的,不過只是一名小小的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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