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得像朵云,”汉克哼笑,“饿得像头河马。”
“很好。”福勒队长用上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听着,这次停电搞出的乱子可不小,医院是重灾区,可警察也帮不上忙,上帝保佑他们。还有几十家超市和药店自动门锁死,里面装着几百号幽闭恐惧症潜在患者,趁他们互相伤害之前,最好有人把他们放出来,你说呢?”
“听起来不难,附近就有家杂货店,我能直接用锤子把门砸开吗?”
“那要看,你车上安爆破锤了吗?”
“啊哈,防弹玻璃?”
“当然了,用你的屁股打赌。”
“算了吧,我的屁股还留着有别的用呢。”汉克拉开储物盒,看了眼里面的柯尔特手枪,“我会想其他办法的。”
“行,有事再联系,福勒下线。”
汉克在门德勒松杂货店外停下车,透过玻璃橱窗,里面果然有不少人,或靠坐在货架上,或干脆横躺在地上,有车经过,一个中年男人立刻爬起来,在里面用力敲玻璃,可连一丝声音都没传出来。
十年前,这个地方的招牌还是门德勒松金店,搞不好这几面防弹玻璃比店里的杂货加到一起还要值钱些,汉克一边下车一边嘟囔着骂了几句,柯尔特就别在他后腰的武器带上。
门德勒松老头窝在柜台后,嘴里叼着半根卷烟,除了头发更白、皱纹更多,那张老脸看起来跟十年前没有两样,汉克叩了叩玻璃,把警徽贴在上面展示身份,只换来对方不感兴趣的抬头一瞥,和一个意味不明的手势。
杂货店外门是自动锁,在停电的瞬间触发了锁死机制,汉克试了几种方法,锁舌依旧牢牢地扒在两扇门中间,纹丝不动,杂货店困住的几个人心怀希望地围上来,让汉克想起去动物园看猴子的情形。
乌云终于撑不住越积越厚水汽,落起了小雨,冰凉细小的雨滴羽毛似的拂过头发和脸颊,在衣服上消失无踪。
“嗯哼,看来只能用点老式的法子了。”汉克喃喃道,但手刚伸到后腰,还没碰到枪,身后的高空处忽然传来“砰”地一声,伴随着玻璃碎裂的脆响,汉克连忙回头,细密的雨雾里,仿佛灰冷色调的定格动画,对街居民楼五六层的某扇窗户被轰然撞碎,一团黑色的东西顺着破窗划出一道弧线,随即骤然坠落,就砸在街面上,发出沉闷的“通”的一声。
汉克朝街对面冲了过去,那团“东西”是个人!
身后,奥尔门太太的尖叫声居然透了出来,她一定是拼了老命在叫,隔着子弹都打不穿的玻璃,听上去宛如情急呼唤上帝的花栗鼠。
从楼上坠落的是个穿黑色运动衣的年轻男人,他的腰正好卡在路肩上,脊柱很有可能已经断成了两截,两条腿趿拉在马路上,扭曲成奇怪的角度。
汉克匆匆抬头望了望楼上破碎的窗户,没有人影,但一个大活人绝不会平白无故撞破窗户跌下来。
“冷……”男人居然还活着,瞪大眼睛看着汉克,目光又仿佛穿过他在看别的东西,他的头部浸在血泊里,像一颗萎缩的葡萄。
汉克在男人身边跪下来,凑到他耳边:“嘿,没事的,没事的,听着,救护车马上就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当然,没有救护车,一切也不会好起来,眼前这可怜的年轻人被救活的几率正无限趋近于零,但他不需要在生命的最后几十秒里知道这些。
“我冷……”男人还在嘟囔,头部下面的那滩血正在逐渐扩大,浓黑粘稠里开始混入一些鲜红色和白色的东西,他的目光变得空洞,现在才像是在看着汉克了。“圆圈和三角。”年轻人忽然说。
“什么?”汉克低声问,在目睹过不少诸多死亡现场后,他对眼前的情形并不陌生,垂死的人可能说出任何话来,麦克·拜尔斯额角中枪后的半分钟里一直在重复紫色鞋带,山姆·布雷顿则不停询问他的椅子在哪儿,汉克认为可怜的山姆想说的不是“椅子”而是“胸口”,不幸被霰弹打穿的地方。
“圆圈和三角。”男人执着地重复,声音忽然清晰了很多,“蜘蛛。”
“好的,好的。”汉克安抚地拍着年轻人的肩膀,后脖子上却汗毛直竖,一半是因为冰冷细雨不断顺着领口钻进去,另一半则是因为垂死的年轻人的表情,他半边脸的肌肉抽搐着,嘴唇掀开,露出牙齿,形成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别相信硬币,”年轻人忽然开始小幅度地扭动,搭在胸口上的手摸索着,胡话也比刚才更加清晰连贯,“我们被圆圈了,把鱼交给小矮人,我们需要蜘蛛。”
“嘘……”汉克按住对方抽搐的手指,感到手掌下的口袋里有个硬硬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把那东西拖了出来,手指不由得一颤,那是有联邦调查局徽章的探员证,他翻开证件,眼前这个年轻人更年轻时的照片正冲他微笑,旁边写着本尼·沃伦斯基。
“本尼?”汉克轻声叫他,不知为何,知道对方的警探身份让他略微松了一口气,尽管没有道理,但某种程度上,他们这种人早就对死于非命有所准备,他们的家人也一样。
年轻人转动眼珠,最后看了汉克一眼,抽搐的部分忽然僵硬,便不再动弹。
汉克叹了口气,伸手阖上他的眼皮。
身后,奥尔门太太还在尖叫着呼喊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