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外公坐在桂花树下听着收音机,外婆坐在上屋的屋檐下对着镜子梳理着头。舅舅与舅妈在卫生室里面忙碌着,我抱着表弟在院中溜达着,每个人各忙各的。互不干涉。
上午的天格外蓝,风也特别的轻柔。小花园里的玫瑰花也争相盛开。惹得蝴蝶挥动着翅膀久久不肯离去。在暮春时节去捕捉春的气息时。总是让人对所见所闻露出微笑。
抱着表弟在院中走走停停,当他挣扎着要下来的时候,我心里都会捏一把汗,唯恐他再摔倒或者磕着碰着。更多的是怕舅妈那双吃人的眼睛。所以很多的时候,能抱着表弟尽量抱,因为放他下来走路,即使提高警惕保护他,也很容易受伤。为了不挨骂,也只能出此笨方法。想来自己也不算过于愚蠢。
外公坐在椅子上没多久,就开始眯起眼睛,表弟这时候就想从中捣乱,颤巍巍的挣扎着要我带他走过去,伸出小手在外公脸上胡乱的抓。而外公总是会喜笑颜开的把表弟抱在怀里,给他讲道理。但越是这样,表弟抓的就越严重。
看着表弟这样胡作非为,外公不生气,反而笑脸相迎。让我实属感到意外。外公可以对所有人保持着严肃,唯独对表弟是展示出一副慈祥的面容。看着表弟越打越开心的时候,我只得把表弟抱过来。哄骗他说到门口玩,往水里投掷石子。表弟这才乖乖的搂着我的脖子离去。
正当要走出去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位与母亲差不多年龄的女人,匆忙的推着自行车走到院中。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紧张,脸上也飘忽着悲伤,她与一般看病的人完全不一样的神态。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看病的人进门的时候都是慢悠悠的,病在眼上,走路看路这方面明显不如正常人,但这个女人不一样。大步流星往院里走,从进入大门起眼睛就不停的在院中看来看去。她给我的感觉就是陌生。我对她没有印象。不像是亲戚朋友家的人。
正当我纳闷的时候,看到那个女人径直的走到外公面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听到那一声清脆的响声后,吃惊的站在那里呆。
外公惊恐的坐直了腰,万分不解的看了看面前的女人,看了好大一会儿后,好像回忆起来。赶紧的伸出双手,把女人扶了起来。紧张的说句“起来,起来说话”继而搬过来一把凳子。女人接过来后。挨着外公坐了下来。抽泣许久后,小声的哽咽道“俺娘走了,临走的时候特意交代我,一定要过来给你说一下。这辈子她…………”女人小声哽咽的说着。但这也让我听到了。只看到外公伸出手在他光溜溜的头上不停的摸着,小声的叹着气,过后安慰着“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此时的外婆一脸平静的看着,什么也没有说话,东屋里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外公与这个女人的谈话,就连那些陪护人员,此刻也不知道去向哪里?平常舅妈稍微嗓门大一点,就能引起数人围观,今天这位女人一个下跪,哭泣没有引起众人注视,让我突然明白,好像只有我活在了别人的目光里。
外公这时候把女人引到了上屋去坐。外婆冷眼招呼我过去。她接过表弟,小声的对我说句“到屋里给客人倒杯茶”
我点点头。
乖巧的进去了。
此刻的外公坐在沙上,手还在不停的抚摸着光头,脸上略带感伤。我把茶水放下后,悄悄地离开。
屋内,留下外公与那位女人。
事后,外婆也随着我来到大门外,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微风徐徐,将外婆头上的白吹在脸上,外婆就那么身体笔直的坐着,一脸茫然的看着池塘里荡起的水纹。或许外婆也在想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只不过这七十多年的光阴片段,怎么能从记忆的河流里果断的捞出来?好像很难。所以那天的风也着急了,它不停的吹着外婆的白,让外婆保持着清醒,可是我看到的外婆是坚毅的眼神里携带着一点忧伤。
外公外婆都曾年轻过,年轻时候的故事同样也是充满浪漫情怀,只是他们经历的我们无从知晓,所以,当某一特定时间勾起回忆的时候,即使装作很淡定,内心也应该是慌乱的。从外婆笔直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可以感觉出来。
风依旧在吹着,我试着走到外婆身边,轻轻的拍了拍外婆的肩膀,“外婆,换个地方坐吧,这里冲风口,风有点大”
外婆抬起头来,伸出枯黄的手把乱往后面捋了捋,淡然一笑说“没关系,三月里的风能让人清醒”
我不太理解外婆说的话,只得默默的转身离开。
我真的从旁边捡过来许多小石子,就那样不停的往里面丢着,每当那一声“咚”的声音响起,表弟的小手便会拍打在一起。“再来,再来”
我是拿着小石子不停的往水里丢,但是目光会不停的看向外婆,我总觉得外婆心里不舒服,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女人推着自行车走了出来。外婆像是受到惊吓似的站了起来。那双小脚显然不受控制,紧跟着打了一个趔趄。我慌忙的抱着表弟走上去,想扶外婆一把。
“没事,没事,就是没站稳而已,把金刚看好就行”
说完后外婆便掸了掸衣服,面带微笑的看着女人。此刻已经从慌乱中变为镇定。
女人稍稍的低下头“打扰了姨,打扰了”
“留下来吃个中午饭吧”外婆一脸淡定的说着。
“不,不,不,好意领了,俺得赶紧回去,家里还有活要做”说完后便匆忙的骑上车子离去。
留下外婆站在冲风口处,风把外婆宽大的裤子吹的鼓起来,在高大的个子的陪衬下,那一双裹足的小脚显得是格格不入,看着是头重脚轻。满头的白依旧在风的撩拨下来又服帖在脸上,迷蒙了外婆的视线。
直到那个女人消失在村落尽头,外婆这才收回目光,蹲坐在石墩上。
我不敢言语,但我知道外婆心里不舒服。
这时候,外公端着茶缸走出来,递到外婆面前,像是个犯错的小孩一样,弯着腰,从来没有见过外公如此的卑微,声音略显微小的说“喝口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