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对于牙行中人,是再清楚不过了。在华禹大6上,无论是幽北还是北燕,或者最为富庶的南康,都少不了牙人的身影。小到牲口民居租赁、大到积压货物买卖,都需要牙人居中,联络双方撮合交易。上到官府衙门,下到士绅百姓,虽厌恶这群一手托两家的市井之徒,但平日间若是有个大小交易,无论站在律法认可的角度,还是站在省心省力的角度,都会请一个牙行中人前来做保。
齐返的师父大金牙,就是幽北三路所有牙人公认的头人。所以沈归当然也知道,这些马贼所说的牙行,不是大金牙这一路的牙行。
这世上单有这么一路牙人,不靠百姓商贾吃饭。这些人有的,会在官宦宅邸众多的街区开店,表面以上经营油盐米面或各种杂货生意,暗中则干着收受贿赂,实物变现的勾当;还有的连店面都没有,只是平里穿着极为讲究阔绰,并以朝中某些大员的亲属自居,入出各种高档酒楼头等妓院,以便结识三教九流之人,做的也是‘代’人受贿、为‘银’伸冤的生意。
所以这类人,说是牙行中人并不准确。他们大多只为一个,或几个熟客服务。说穿了,这些人,都是朝中大员或皇亲国戚的办事人而已。
而这一次,在奉京城中替这些马贼出货之人,便是这后一类的牙人。
沈归装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那些市井泼皮,还能干这事啊。听兄台一言,真是胜过寒窗三载。”说完这句半文半白的话之后,还学着书呆子一般的摇头晃脑。
这头领一见他如此酸腐,也没答话,只是眉宇间多了几许得意轻佻之色。
“大哥,既然这些都是你要出手之物。小弟我能看看么?若是有看的上眼的货色,我就直接买下来。反正卖谁也都是卖,就让小弟我开开眼如何?”话一说完,沈归便拽出了那个汇南钱庄的银荷包,掏了几张银票数起来
这直接露白的行为,使面前这个马贼彻底的放下了心防。他略一思考,便同意了沈归的请求。毕竟眼前这小孩手头宽裕不说,江湖经验还不足,价钱上还不是自己说多少就是多少。眼下自己一行人,虽然身在幽北境内而不便作案,可若是这次交易成功,和这个孩子套出一些交情。日后无论是想买卖黑货,或者把这孩子诈入草原直接一口吃掉,还不都是轻而易举吗?
“看就看呗,兄弟你这么客气可不好。那车里都是些珠宝玉器古董字画,看上什么自己拿,价格我也不懂,看着给就行,多了少了的,就当哥哥交你这朋友。”
沈归一听车里所装的东西,猛地站起身来,眼中带着惊喜的神色:
“大哥你没骗我吧?珠宝玉器兄弟我还没什么兴趣,但若有古玩字画,那定要仔细看看。”话音刚落,人已奔出去了好远。
“看吧看吧,大哥我不懂,你喜欢哪个就拿哪个。”这头领也是随意的摆着手,嘴角带出一抹冷笑来:“还真是个书呆子。”
“恩,这个不错,这个也不错。大哥,这几个我都要了吧。”
说完,从兜里拽出一半的银票,数也没数地就扔给了身边的马贼。这小马贼仔细过了一遍数,惊得咋舌。平日自己一行人,都是把货物直接在奉京城外交给相熟的牙人,卖多卖少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自己还得拿着这点人家赏下来的银子,买回草原人需要的粮食和铁器。可谁想到只凭着几张破画,这孩子竟然足足给了往日三倍的银子。
“咋傻了啊?兄弟给多少就是多少,亏点咱就认了。”
这头领一见喽啰的表情,心下便知道怎么回事了。只是脸上仍然装出一副宁可吃亏的豪迈样子来,眼睛却不受控制的往沈归手中的银荷包看去。
“哪能让大哥吃亏呢。可是不瞒大哥说,小弟家中这些珠宝玉器实在数不胜数,买回去也没地方摆啊。不然这样吧,反正一会我也要回家了,我再仔细挑挑,争取把剩下这点银票也都给了大哥。也好让诸位尽快办完差事,能跟家人团聚啊。”
众马贼一听沈归这话,不由得大为感动:别看这孩子脑子不太好使,但心眼还真好。当然,银子也是真多啊。要是能托生在他们家,就是脑子笨点也认了。
“兄弟你这么豪爽,大哥要是再推辞,反而让兄弟你笑话我们草原男儿不懂得交朋友了。挑,随便挑!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谈钱多伤咱们兄弟间的感情啊!”
沈归强忍着骂人的冲动,一脸认真地开始翻起了东西。没过一会就抬头叹气。又转身走到了那群俘虏的面前。
“大哥,俘虏是多少银子一个啊?”
这头领感动的眼泪都差点流出来。珠宝玉器古玩字画,都是些值钱又不占地方的好东西。可这些俘虏,一直都最让自己头疼了。放在草原又养不起,拉回奉京城,大部分都有残有伤,路上总会折损不少。只有年轻貌美的女眷还能值几个银子,但也得先让牙人狠狠地压一压脱了相的价。这小子如今开口,简直是救了自己的命。要是能把这些累赘甩出去,自己一行人轻车从简,前行的度最少也能提高三倍有余。
“大哥都说了,什么钱不钱的。不管你喜欢的是什么,只要不是我这些兄弟们,你随便挑!说句不客气的话,人在大哥这一点都不稀罕,哪一场草谷打下来不抓上百八十个的。”
“好吧,反正家父打算要给我置个新宅子,这些人我就都收下算了。银子多了少了的,全当我请各位草原上的朋友打酒喝了。”
说罢,把钱袋中剩下的几张银票塞入了身边小喽啰的手里,看都不看的走回头领身边坐下。
这头领眼见着大笔银票入了自己口袋,竟在狂喜之后,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担心这愣头青的情绪平复后反悔。于是故作豪迈的拍了拍巴掌:寻水饮马的几个那小子回来没有?人齐了咱们就上路,这天色快要黑了,先把我兄弟和他买的这些‘货’送上官道,不然再晚些父母一定会着急的。
还没等喽啰们回话,沈归就先拦住了他:
“大哥,你就给我指一下方向,我自己带着他们走就可以了。您看我这腿和屁股,都是破的,怎么也得再缓一缓。兄弟们先上路吧,误了交货时间,可就是小弟的不对了。”
这男人心下狂喜:这小子太上道了,只要马上分开就行,你过会再想反悔啊,人你都找不着。
说罢,一拍脑门:“哎,还是兄弟你想得周到。耽误了东家的事,我倒没什么,这些兄弟们却是免不了要受罚的。巴鲁,你去看看,他们六个人是回克伦河饮马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你去找一趟,告诉他们得上路了。”
这巴鲁得令后,不情不愿的朝着远处的小山坡走去。
“呸,你个狗贼。听口气你还念过两年书。只怕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罢?”
局面本是按部就班地,照着沈归计划好的方向展,此时身后俘虏队中传出了一个女性的沙哑嗓音,周围的俘虏目光本就黯淡无光,此时一听她这话,更是齐齐地泄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沈归心下一颤: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