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海堤岸边的桃树盛开一片,灿若烟霞,宁温一袭白衣拎着木桶和一根钓鱼竿缓缓走来,若温玉般的面上带着愉悦的笑意,与一片烟霞交相呼应,成为一幅恍如梦境的美景。
“今日收获如何?”顾翛懒懒的躺在一棵古树下的榻上,睁开一只眼睛看他。
“钓到一只甲鱼。”宁温将木桶放在地上,自然的在榻沿坐了下来。
顾翛翻身爬着,伸出头去,斑驳的树影下,桶里果真有一只约莫有巴掌大的甲鱼在扑腾,咂咂嘴道,“今晚有甲鱼汤喝了……清蒸也可。”
“这一只我要养着。”宁温果断拒绝。
顾翛仰头看了他一眼,“你何时怀了佛家慈悲?纵然当了一段时间和尚,可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剃个光头,你不是学佛人才。”
恋慕归恋慕,与过日子不同,一旦日子平静下来,顾翛就管不住他这张带毒的嘴。
宁温也早就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自动忽略掉了,只默默的把木桶拉了过来,看了那甲鱼半晌,缓缓道,“这巴掌大的一块,也无甚可吃,我原本打算养上一段时日,养大些再杀,你若是要吃,池子里还有一只,捞上来一并炖了吧。”
顾翛抖了抖嘴角,他怎么忘记了,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歇一会儿吧。”顾翛旁边挪了挪身子给宁温让出一块地方,嘟嚷道,“我瞧你每日忙活的着,没一刻得闲,累不累?”
“哪像你,一把懒骨头。”宁温笑道。人却是依言躺了下来。
古树茂密的枝叶间漏过几束阳光,微风拂过,光线微微抖动,宁温眯着眼睛,与顾翛生活在一起的这段时日,是他这一生最圆满的时刻,顾翛嘴上带刺,行动上却是无微不至,,所以举止之间很有分寸,甚至很少求欢。这令宁温感觉颇为窝心。
“过段时日,我想去一趟尚京。”顾翛忽然道。
宁温心底微微一颤,口中却是应了一声,“嗯。”
“来回大约也要两三个月,嗯……也许我要多呆一段时日,一两年也说不定。”顾翛用手撑起头,垂眸看着宁温道,“这次的事情……”
“你去吧。”宁温闭上眼睛,温润的声音一如平常,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家里怕是也添了弟弟妹妹,前段时日我得知阿然的媳妇怀孕了,我顺道去瞧瞧。”顾翛翻了个身,巴着宁温笑道,“我这得未雨绸缪,让阿然媳妇多生几个,到时候过继一个给我们。”
宁温袖子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半晌,才答道,“顾然又不是养不起,骨肉分离,总是难为人家,况且旁人的孩子总不如自己的好。”
“嘿嘿,要不,你给我生一个。”顾翛无赖的道。
宁温抿唇,忽而睁开琉璃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顾翛,“辄浅,我这个咯血恐是没有好得可能了,待我去后,你便寻个合心意的妇人成亲罢,没有孩子是莫大的遗憾,我便深有体会。”
顾翛神色渐渐有些沉,“你现在还身强力壮,想要孩子还不是轻而易举?以你的姿容,随便勾一勾手,便不知有多少娇娇千肯万肯,你如何不去?”
“你,辄浅,听我的话,莫要固执!”宁温语气肃然,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宁温深深了解孤家寡人是怎样的凄凉,他注定是要比顾翛早死许多年,所以不想等到他死了以后,顾翛一个人孤独终老。
“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合我心意的了。”顾翛明白宁温是为了他好,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来,心里的怒火旋即被欣喜代替,耍起了无赖,死死搂着宁温的腰道,“你也不许遗憾,我不要孩子,你也不要。关于咯血症,你要相信我的医术,我会治好的。”
一阵无言,他们两个之间无论是气息还是习惯,都契合的甚为完美,这一段时日的相处,亦是十分自在,那种莫名的温暖让两个人紧紧相连。然而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没有任何问题。
宁温忧心顾翛的子嗣问题,忧心他的前程,因为真得在乎顾翛,所以见不得这样一个青年俊才年纪轻轻就只能陪着他隐在深山之中,顾翛应该有更精彩的人生……
而顾翛,因着宁温咯血症,已经焦心不已,再加上宁温年纪本就比他大上许多,纵然眼下没有任何问题,可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
当初妫芷给婆七留下的药便能够延长几十年的寿命,不过那是妫芷用了巫咒炼制的药,其中含了婆七的命格,别人服用无效,而顾翛又不会巫术,这次去尚京,顾翛便是去寻禾列,巫,总会有法子让人多活十年二十年吧!
静静的躺了一会儿,顾翛道,“我们一起去尚京吧?想来叔伯也想见你。不过……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见他,不见也好。”
宁温一个男人,还是有自尊心的男人,委身于男人这等事,让他如何能在故人面前坦然?只不过顾翛希望宁温能够以平常心看待他们之间的感情,而不是觉得羞耻。
“去年江南收成如何?”宁温并未回答顾翛的问题,反而询问起了别的事情。
顾翛稍稍想一下,便知道宁温是什么意思,遂答道,“是个丰收年,年尾时又是瑞雪,想来今年的春收也会不错。你的意思是,叔伯可能今年会攻打蜀中?他是如此沉不住气之人么?”
“会,他一定会起兵。”宁温笃定道。
“哦?”顾翛回忆这些年,刘挚(孝闵)在蜀中的作为,算是无为而治了,行动算不上积极,除了怀疑她放瘟疫,应当也没有任何一点触怒顾风华。顾风华是个尤其会抓时机的人,二十年他都能沉得住气,现在就沉不住气了?
宁温淡然一笑,“别看顾风华洒脱不羁的模样,事实上,最受不得旁人在他头上动土。他准备攻打蜀中不是一天两天,也非一年两年,不过是想看看刘挚能翻出什么浪花来,然刘挚一旦有动作,他便不可能再容她。”
“嗯,我叔伯的确是能做出此等事的人。”顾翛赞同道,看见顾风华那个玩世不恭的模样,以及做事不着调的程度,很难想象他能做一个好国君,可是他竟然做到了,实在很令人费解。
“所以你去了尚京便不要急着回来,我怕路途上会遇危险。”宁温侧过脸看他。
顾翛皱眉,“这么说,你不与我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