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安庆窑“包烧青”越来越稳,王瑜的口气也越来越大,废厂残次品眼见地少了,订单量逐年激增,竟然咸鱼翻身,和湖田窑叫上板了。
细想想,也就这两年的光景。
如今外头茶馆里的话本讲不完似的,都在说这两家,这两人。
湖田窑有一个徐稚柳,那是刘备帐下诸葛亮,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而安庆窑有一个梁佩秋,则是烧红的破铁,百炼成钢。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作为包青窑的两大魁,一个是身世坎坷的麒麟才子,一个是后来居上的小神爷,到底谁会成为景德镇瓷业的第一人?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捋着胡须拉长声音道:未可知也。
茶馆里听着,权当故事听,觉得十分有趣,只到了当下的江水楼,尤其徐稚柳还在席间,程放几个越说越没个把门,气氛也就微妙起来。
此时,在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乡巴佬颤巍巍道:“我、我刚到景德镇,不懂你们的规矩,想着湖田窑和安庆窑名声最响,既是摆酒请同行们多多照顾,不如都请了,一起热闹热闹……”
也是听了这茬才知道,原来名声最响亮的两大民窑,是不能坐一张板凳的大冤家。
他这么一说,席间众人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也请了安庆窑?”
乡巴佬咽着口水,大气不敢出地点点头。
“所以外头那个,不会是你请来的吧?”
“你给谁下的帖子?”
乡巴佬道:“我、我当然是给安庆窑,还明说了也会邀请其他几家窑口。”
众人齐刷刷看着他。
他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瞥了眼窗边的徐稚柳,继而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不仅请了安庆窑,还和安庆窑直言不讳地提起,也请了湖田窑这事。
众人脸上不禁五颜六色,数次变化,继而神采飞扬起来。
为的迫不及待开门去迎人,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抱歉,我来晚了。”
说话间,包厢的移门被推开,一名身穿月牙白夹棉长袍的少年疾步走来。
他满身都是风雪,携进来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可不知怎么的,竟是满头大汗。
他环顾一周,屈身致歉:“出门时被耽搁了一下,实在不好意思,叫诸位等我。“
待到目光落定,窗边凛凛然端坐的身影恰好回头,两人四目相对,梁佩秋身形微僵,勉力挤出一丝笑来。
外头的喧闹仍未消止,有人大着胆子追过来,循着尚未完全合上的门朝里一看,顿时吓得噤声。
程放只听到一叠混乱的脚步声靠近,又齐刷刷离去。未几,有人按捺不住激动道:“那边、那边的包厢,徐也在!”
“哪个徐?”
“还能有哪个徐,就那个徐也!”
“莫不是大才子?”
“对对对!”
于是又是一阵压不下去的惊嚷。
声音一道道传进一门之隔的包厢,程放几人面面相觑,倒是忍不住笑了,就也开始打趣乡巴佬:“多亏有你,叫我几个乡下人开了眼。”
“可不是嘛,我一个实打实的镇里巴人,也是头回见呢。”
“是吗,你从前没见过?”
“对,这场面够记一辈子了,多亏了你们!实在荣幸之至。”
也不知打的什么哑谜,几个俱都笑作一团,唯话题中心那两个隔案相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此时戏班子唱到楼下,京腔一起,满大街咿咿呀呀的跟唱,瓷行几位老板着实没见过,跟着扑到窗边去看戏,一边看还一边夸他今年选的班子好,瞧那一个个的身段,多风流呐!
《打渔杀家》的剧目也极为应景,水浒梁山,那叫一个豪气干云!
“徐少东家,你就是梁山里隐居的谋士吧?”有人笑着调侃。
徐稚柳静而不语,伸手去拿桌上的茶,不想另一只手比他更快。
“茶凉了,我叫人上壶热的吧。”
那少年低垂着脑袋,并没有看他,只是朝外吩咐了一句。
此时移门打开,外面一水的人头,眼巴巴望着里面。
徐稚柳这才醒过神来。
他这一整晚想着安十九的反常,多少有些心神不宁。加之晚间暖窑神祭祀时,宗族长辈们齐齐到场,他忙得脚不沾地,还被灌了不少酒。
本来这一场兴致缺缺,无心赴宴的,不想竟有意外之喜。
他听说过“梁佩秋”这个名字,春华秋实,落叶知秋。取名之人为他佩上秋光,想必对其寄予厚望。
他也知道“小神爷”有多厉害。
奇怪的是,景德镇并不大,两人又是同行,平日三窑九会大小事务不断,他常能与王瑜见面,和王云仙也碰过几回,却偏偏从未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