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失去两?位亲人,期间时间相隔有七八年之久,虽痛犹能承受,能交给?时间,慢慢抚平心中?的哀伤。
如谢沉这般,在短短两?三个月内,就先是失去父亲,后又失去祖母,这接踵而来?的至痛,不给?他一丝喘息机会,叫他一时之间如何?承受。
却不得不承受,他是谢家唯一的继承人,在人前,他绝不能被悲伤击垮,太多的人在看着这两?场丧事?,在看他能不能担起谢家,他不能出一点?错,谢家不能出一点?错,悲伤再汹涌,他也需要克制、需要压抑。
只有到这夜深人静之时,他才能放任心中?悲痛悄然流露些许,才能暂时放下谢家主人的身份,他就是一个失去亲人的晚辈,为父亲和祖母的离世,无言悲伤。
泪水无声?地坠向烧纸的火盆,也许还未坠到盆底,就已蒸化在纷飞的火烬中?。我默然望着这样的谢沉,好像看到曾经悲伤难抑的自己。
心坠沉沉的,但我也未出声?安慰谢沉,只当并未看见他在掉眼泪,默默地垂下眼帘,在这寂冷的深夜里、在他身边不远,无声?地陪着他,继续为他祖母烧着一张又一张的纸钱。
谢家祖坟在京城外的余山下,几日后谢老夫人出殡下葬、入土为安,十分?繁冗的丧事?终于结束,我想谢沉终于能歇一口气?了。
但谢沉却像是一直凭一口气?撑着,骤然间事?情?结束了,那口气?也像是突然就散了。
在回城的路上,谢沉忽然就病倒了,他原正?骑着马,突然马上身体就摇摇晃晃,幸而旁边侍从扶了一把,不然谢沉昏迷着从马上重重坠下,怕是要受伤的。
我这谢夫人来?回是坐马车,见状忙让侍从将昏迷的谢沉送进我车厢中?,又让车夫快马加鞭,快些赶回谢府,以防延误治疗。
因谢氏家风严谨,家规中?不许子弟铺张豪奢,所以我所乘坐的马车大小与寻常人家所用没甚区别,空间有限,身高颀长的谢沉,不能够安然地平躺在车内,昏迷中?只能蜷缩着身体,像是个怕冷的孩子。
马车疾驰,使得车身微微摇晃,我坐靠在车厢角落,默默看着昏迷中?的谢沉面容,想他比我去年冬天初见他时,消瘦了许多。
谢沉原是容貌清俊、气?质温润,但连月来?的心力交瘁,使他双颊消瘦,眉眼间更显清峻,有种凛冽的气?质,似松梅枝覆着寒雪。
来?自车窗外的天光,零落在谢沉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上,使他面庞如是冷玉,是剔透的易碎琉璃,好似天光再强烈些,就会似冰雪消融在明?光中?。
我默然凝看谢沉许久,将身上系着的披风解了下来?,弯下|身,将这道?披风覆在了谢沉身上。
幸而谢沉并无大碍,只是因心力交瘁,积劳昏迷。回到谢府后,府中?大夫诊看后的这般禀报,让我安心了不少。
我令谢家侍女跟着大夫去拿药熬煎,而后人在谢沉房门前走走停停了片刻,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我到底是谢夫人的身份,这时候谢沉病中?昏睡着,谢家管事?与仆从俱唯我马首是瞻,我却回到棠梨苑里,对谢家事?不闻不问、对谢沉病情?也不管不顾,当然不合身份。
再则,京中?,就只有我还算是谢沉的亲人。谢沉已接连失去父亲与祖母,这偌大的谢府,除了仆从,就只我与他两?个。这种时候,我不在他身边看顾他,他岂不是举目无亲、孤零零的一人。
又想起谢老夫人临终前,曾托我照看谢沉。虽然我其实比谢沉小两?岁,但我身份上是谢沉的长辈,谢老夫人知她走后谢沉在京中?举目无亲,怜她孙儿孤苦伶仃,离世前托我平常对谢沉多照顾些。
且谢沉病晕过去,除是因悲伤过度外,也是因他在处理丧事?的这几天里,每天都睡不到一两?个时辰,精神紧绷,身体也操劳过度。
我虽嫁过来?并没多久,但礼法?上是谢家女主人,丧礼之事?,我本也该承担许多,只是谢沉都替我一力担着。谢沉病晕的原因之一就是过度操劳、透支身体,我对谢沉心感愧疚,自是应当好生照看病中?的他。
就留在谢沉所住的碧梧斋,在侍女将煎好的药送来?时,我将那碗补中?益气?的药汤端在手中?,走进了谢沉房中?。
这是我第一次来?谢沉房中?,见室内布置十分?清简,雪洞一般,浑没有高门公子该有的名贵陈设,架子上一色精巧玩器都无,全是书籍,案上磊着法?帖、设着笔砚,墙上悬有一幅圣人问道?图,两?旁对联写?的是劝人向学、修身治国。
左右看下来?,倒不似是使人安心歇息的寝堂,而像是苦修的居室。我走近谢沉榻前,见他所用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水墨青花色,一点?绣纹都无。
朴素得近乎萧条的帷帐内,榻上人面色似是更加苍白了。我在榻边坐下,将药吹凉了些后,学着从前谢沉喂谢尚书吃药的法?子,在谢沉颈后垫了垫软枕,而后一勺勺舀着药,动作小心地喂谢沉吃药。
我已是尽量动作轻柔小心,但可能还是手法?不大对,喂了几勺后,见昏迷中?的谢沉像是被药呛到了、轻咳了起来?,连忙抽出袖中?帕子,擦拭谢沉唇边溢出的药汁。
正?轻轻擦着,我见谢沉轻咳着眉睫微动、睁开了双眼。
见是?我在喂他吃药,谢沉手撑着床就要坐起,一边轻咳着道“不敢劳烦”,一边似要下榻向我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