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高原无霜期短,播种要早,但耕地还未开化。所以,传统方式是用两头牛拉一个犁,犁头用青冈硬木制做,耕地非常费力,但好处是可以翻开冻土便于撒种。洛追动员两户庄园买了铁犁,却未坚持使用。原因是铁犁虽锋利,但只能划开冻土却不能翻土,犁一过,划开的冻土又像盖子一样盖住下面,无法撒种。这个问题不解决,精耕细作必然大打折扣,他决心改进农具,最终制成了比较实用的犁。
旺秋蹲下打量犁头,只见犁板宽大,中脊较高,两侧各铸有两片立刀。
“大哥,立刀是碎土的吧?”
洛追点点头,又领大伙儿到处转了转。
院子很大,收拾得井井有条,东侧一大片闲地,是菜园。
不大一会儿,边巴就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洛追让学僧阿尼和丫环一起观摩药材加工。那时藏药往往是连根带须,旺秋一边讲解一边示范,最后嘱咐丫环文火炖半个时辰。旺秋待人亲切随和,大家都愿意和她交谈,问的最多的是圣城的吃、穿和布达拉宫,总之对什么都好奇。
“阿佳,刚才的诊断是依据《蓝琉璃》中提到的尿诊吧?”一名小学僧问道。
旺秋笑着点点头,“你们学过?”
“师父说今年开始学习医方明,所以简单介绍过。阿佳,你在加波日医校一定见过第巴大人吧?”
旺秋觉得这学僧有趣,就继续讲下去。这引起了洛追的注意,原来是洛桑。
“见过,他经常给我们讲课。”
洛桑好奇地问:“第巴大人讲课?一定很严厉吧?”
“不,对人很和蔼。”
“阿佳,人们叫他扁头第巴,真是扁头吗?”根柱傻傻地问。
旺秋大笑,“那等你见了他,好好看看吧。”
根柱一吐舌头。
这时丫环出来说药熬好了。旺秋进去让丫环看着擦洗了一次,叮嘱明早续水加热后再擦洗,一付药用二天四次。第四天上午,边巴特意赶来大寺向旺秋道谢,说擦洗两天已感到病痛有所缓解。镇上人听说了,当天下午就有好几位妇女找到寺里,旺秋一一给她们诊断开药,答应以后还会来。
十年后,她果然来了,再也未走,将她全部的学识都奉献给这里的众生,死后立庙塑像,成了这一带妇女儿童的守护神。
康熙皇帝的一道圣旨到了拉萨。
桑结嘉措接旨后谢恩站起,感到不寒而栗。流言可以不理它,让它止于智者,但当它左右甚至转化为皇帝的意志时,就变为一潭深不见底的漩涡,或是一片不晓厚薄的冰面。这个散布流言的人太可怕了,他从不凭空捏造,而是模棱两可、捕风捉影、似是而非,利用事物的表象,混淆视听,不动声色、不露山水地进行推导,即使最后证实是虚言,他的诚信也不会受到怀疑。
皇帝在圣旨中明谕:
1、济隆喇嘛在乌兰布通战役中阴助噶尔丹,应将其交付朝廷,明正法典。
2、特派京城旃檀寺、东黄寺、崇福寺大喇嘛丹巴色尔济、阿齐图、巴扎尔前往拜见达赖喇嘛,勿阻相见。
3、班禅与达赖道法不二,勤修不倦,诵经行善。特召班禅喇嘛进京陛见,同时赏黄金2oo两。
桑结清楚,以上三条必须有个明确交待,事态比他预想的要麻烦、复杂得多。就拿第一条来说,两军交战,济隆正在噶尔丹军中,后来济隆持信代为求和,噶尔丹则在夜间逃走。本是济隆力劝未果,后受噶尔丹欺骗、利用,被当作缓兵工具。若硬说成济隆对噶尔丹不加劝阻甚至怂恿,并助其潜逃,从表象看,好像也能说通。虽然两种解读都很难甚至无法取得济隆口述以外的证据,可皇帝连起码的求证之意都没有,就独断认定,倾向性是明显的。解释吗?有口难辩,只能招致进一步的猜疑。桑结忽然想,要能去京城同皇帝推心置腹好好谈一谈该多好呀。唉,可目前只好……
第一条是这样答复的:济隆衔命,然劝阻不力,有负圣恩,故返藏后革去住持大喇嘛之职,往偏远之处,目前正在其家乡养病,若仍需解送进京,当遵旨,并恳请大皇帝恕其死罪。
对于第二条,桑结考虑事出突然,各项准备尚未就绪,若对来使以实相告,陡生混乱,于是暗派塔布预作安排,隔日亲领三位大喇嘛前往帕崩卡。三人登石到得洞口,甘珠尔撩开缎帘,只见达赖佛爷身披法衣面壁而坐,丹珠尔悄声道:“佛爷入定已深,请勿前往打扰。”三人返京后将所见上奏皇上,康熙仍是存疑。
第三条影响最大。皇帝已然对佛爷的在世和自己对朝廷的忠心产生了怀疑,于此时召班禅佛爷进京,其动机、目的何在?结果更难预料,或许黄教内部的团结由此瓦解,进而藏土安宁不保。“菩萨在上,我桑结对班禅佛爷向来尊重,出此策实乃万不得已呀。”他暗自祷告,密派宫中基巧堪布诺尔布赶往日喀则扎什伦布寺。
三十出头的五世班禅,举止干练,待人亲切,虑事深远,沉稳明慧。
诺尔布拜见后献上哈达,五世班禅特起立将哈达回赐,并让座。
“堪布一路辛劳,师父可安好。”
“谢佛爷垂问,安好。小僧此次拜见是因皇帝钦使已到圣城,传旨邀请佛爷进京,第巴大人遣小僧前来询问佛爷之意。”
“全凭第巴大人意思。”
“大人认为佛爷朝谨大皇帝本是好事,但虑及佛爷尚未出痘,故还是以不去为宜。”
“堪布代我谢大人关爱美意,我自当遵办。”
过了几日,钦使到扎寺宣旨。五世班禅亲笔回书,曰:“皇上宠召,理应趋赴,但国俗大忌痘疹,不能上副皇上之意。”痘疹即天花,在当时几是不治凶症,一旦染上即性命攸关。
在给康熙皇帝的回奏中,桑结写道:“臣庸流末品,蒙皇上俯念达赖喇嘛,优封臣为土伯特王,臣正思仰答皇恩,焉敢违圣旨而附逆贼噶尔丹乎?况臣之荣显安乐,皆皇上所赐,臣苟背皇上而向他人,必当寿数夭折。总之,谨遵圣旨而外,更无异词。”
钦使同三位大喇嘛走了,但桑结知道,事情还远远未完,或许只是刚开了个头儿。
其实,在平定噶尔丹一战出征之前,康熙接到多尔济密报,言第巴命各部整备兵马,用意不明,于是马上忆起了上次乌兰布通战役,当时有人以济隆在噶尔丹军中,故疑其不加阻止甚或怂恿,兵败后又施缓兵计纵其逃去。当初因无实据,未加追究,现在噶尔丹又跃跃欲试,前后联想,恐非妄测。不久又有传言,谓噶尔丹欲投达赖、第巴避难,紧接着各地纷纷上报,漠西、安多、内外蒙古风传达赖喇嘛久已脱缁,人心惶惑,莫知所从。噶尔丹一战刚刚结束,康熙终于由疑转怒,加急快递带着大皇帝严词责问的圣旨日夜驰奔拉萨。
有关钦使前来传旨的消息,多尔济第一时间就掌握了。
下人现,十王爷又恢复了在室内绕圈子的习惯,但这回有点儿不同,一是双臂不停舞动,二是口中念念有词。每到吃饭,总要催促几次,哲木兰拽他才肯去。她凭直觉认为,第巴大人说什么也不像个阴邪之人,丈夫不过是胡乱猜想,她知道劝说无用,干脆不加理会,自己一心用在学习佛经上。
有一次,她问正在转圈子的丈夫:“外面传言很多,你说万一皇帝知道了,会怎么样啊?”
“什么‘万一’,迟早会知道,至于结果,我哪能晓得,这事以后在家中千万不要再提,更不可在旺秋面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