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是犹豫片刻,剑指挥落。
天地之间,并未见到一剑斩万妖的骇然情形,地上跪伏的妖兵忽然嗅到一缕清风,身上的灰布烂袍,也被风力鼓起,飘扬在背,猎猎有声。
白酉剑气所覆之处,寰宇之内,无不自下而上涌起劲风。
一股足以匹敌这位清微剑气第一人的风灵咒力,浩然而生。
剑气自上而下,风灵自下而上。
天地间只是震出一瞬白虹,风与气,共消融。山岭之上,应运而出一抹白晕,日光洒在晕影中,竟生出许多彩虹,架于千山之间,好似万花锦绣。
白酉指尖微微颤抖,身后也多出一人,同样凌驾于千丈碧空。
戚灵正凝视着他,目光柔和而哀怨,像是在无言抚慰,试图使白酉平静下来。
同时也看得出,这女孩浑身鼓着劲,神情腼腆却勇武。
白酉倚天而立,眼眸微微颤着,“真是你吗?”
戚灵的音容在风中飘忽若神,“如果真人斩杀的那只西岭妖兽,逝去时,会受到生者缅怀,那么,无论如何,这妖,便不该遭妄杀。”
话音落后,跌跌撞撞的妖族,仿佛瞬间卸去千斤重担,金褛裙咬牙切齿抬起头,看着群妖的狼狈模样气恼道:“平赢大哥,沉影三哥,请务必为小妹,为咱们族人出这口恶气!”
两名金翅族男人趁此间暇,提气吸胸,手提长槊振翅冲上苍穹,一个扑向白酉,一个击向戚灵。
然而地面千百名妖兵,目睹两只金翅鸟乘风而上,又眼睁睁看着二鸟纷纷坠落。
哐!
素来以骁勇着称西岭的金翅族战士,在地面砸出个窟窿,名叫平赢的金翅族人被白酉拿膝盖抵着脖颈,虽未重伤,却吃了满嘴碎土,吐个不停。
反观名为沉影的金翅族,压根就无法挨近戚灵,因为无风借力,他一时间神情痴傻,似乎连翅膀怎么扑朔都给忘了。
这一幕被所有妖兵尽收眼底,一个个眼眶通红,内心狂怒不已,千年来还从未有生灵,在西岭金刚山胆敢如此对待两个主子,一个被人欺,一个被人骑,此番景象,无异于塌天般的奇耻大辱。
与此同时,金刚山顶迸溅出百道金光,山下无数妖兵哗然而动,熙熙攘攘朝着清吟城开拔,大地微微震颤。
由于白酉一招“月冷千山”牵扯甚广,惹得百里内妖兽倾巢而出。
金褛裙抬脸看了看那些金光,缓了口气,吃力的端起金槊,喝道:“徐一剑!戚灵!把你那土盾再亮出来!老娘再来领教!金翅族自古统御此山,有巨翅千倍快于鹰隼!有金睛能目扫百种毒瘴,睥睨万妖,吾等贵为西岭之主,绝不能……”
戚灵目光柔和,莞尔一笑,“西岭之主,并非是金翅族。”
在群妖当中金褛群敞开怀抱,“不是我族?还能有谁。”
戚灵凝神望向天际,话到嘴边,又换了句:“带我见见你们长老吧。”
※
金翅族人同气连枝,奈何族中人丁本日渐稀缺,这点让金褛裙叫苦不迭,倘若再因她折伤了平赢与沉影二位族兄,一旦族人哗然,指不定长老们就迁怒于自己。
所以金褛裙虽然抓狂恼怒,却也是毋庸置疑的无计可施,不过她心思急转,认为戚灵的提议却也未尝不可,金刚山宗族圣堂守卫森严,大阐长老身旁扈从极多,精通各种神通术法,到时候由他们出手擒获戚灵,也不必担心会让这些南瞻人占到丝毫便宜,因此金褛裙派两只狮鹫先行通报,领着戚灵独自赶赴金刚山主峰。
白酉则继续留在医馆,压着两名金翅族人为质。
山下万妖齐齐仰头,不晓得生了什么大事,但今日闹出的动静,那丝毫不输拘雷长老归天出殡,毕竟圣堂周围一改往日景象,不见一只狮鹫,取而代之的是四十余名金翅族武官,他们傲视山下万妖,手执金槊在金刚山附近巡哨,这也是百年不遇的阵仗,就连金褛裙都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甚至有些许久不曾露面的西岭大妖巨擘,此刻都出现在了山道附近。
在戚灵身子落在圣堂外时,四名金盔金甲的金翅族人将她拦下,金褛裙收起胡乱思绪,双手交叠胸口,撒娇般行了个万福礼,同时不住朝圣堂内张望。
风拂帷幕,圣堂内主位的人影被她瞥见,一位身披棕色长袍的魁梧男人,正与大阐长老谈笑风生。前去报信的狮鹫跪倒在一侧,似乎还没轮到它话禀报,另外有不少扈从,各依品秩排列左右,神色肃穆庄严。
金褛群竖起耳朵,听见族中的大阐长老,缓缓说道:“西岭的太平日子挺久了,实则全仰赖风皇祠三位圣人操持。祭酒圣人为咱们增添福祚气运,祭典圣人修订典章巩固法度安定峁城,而祭礼圣人你呢,则在山河间四处奔波,外交诸城,最为辛苦不过!”
被尊称作祭礼的男人,手端吉金色斝式酒盏,听着客套言语,乐在其中,“大阐长老你言重了。没有金刚山出人出力,稳固十四万妖族,威慑诸城,又哪来今日局面呢?若说中兴风皇之志,靠的不是一家之力,归根结底,还是咱们群策群力,携手一心的缘故啊。”
圣堂内,人与妖皆颜色和悦,朗声陪笑。
只笑到略感尴尬之际,大阐长老才令狮鹫跪近一些,询问外头出了什么状况。
狮鹫回禀:“长老!有外邦人族入侵,打伤了金翅族人金褛裙,现在清吟城擒住平赢与沉影。且派了一个女人,要见长老。”
一句话中,三件忌讳。
自古以来西岭地界,人族入侵闻所未闻,金翅族遭人打伤更是不可思议,而一个不明身份外族女人,想进入圣堂,那也是咄咄怪事。
不过大阐长老城府颇深,不动声色,冲祭礼圣人笑了笑,“打伤了我族中人,竟有这等事?那么她人呢,在殿外等候了?”
原本满脸祥和之态的男人突然间凝眉怒,拍案而起道:“岂有此理。刚说了咱们西岭安定祥和,就有人族来闹事?何方的大胆人族?快放进来,让本圣掌眼瞧一瞧!”
男人一言出口,满堂无有不从。
金翅族扈从将戚灵和金褛裙引入殿中,金褛裙吓得低头不语,戚灵却洒然而立,惹得满堂守卫都忍不住瞥来一抹眼角余光。
大阐长老身子微微后倾,倚在椅背上,扑朔一下藤黄色巨翅,瞄了眼戚灵,顾左右而言他,“祭礼大人,并非是我族人孱弱,无力抵御这些外邦人族。归根结底,实在是因为我金翅族人蓄毒在身,亟需紫脂云母医治。”
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在赤焰山掌管收矿寨的金褛裙听来是心知肚明。
紫脂云母长于地脉深处,获取极为不易,若想大量开掘,必需挖动山根地脉,极大程度将会对周围山水灵气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牵扯波及到万千生灵。
而风皇祠与金刚山同气连枝,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金翅族的挖山举动,但随着西岭山体日益损毁,风皇祠也深感这绝非长久之计。
然而金翅族人需要源源不断的紫脂云母续命,便暗中炒作紫脂云母市价,怂恿更多盗矿者私自开掘,且族人早就听说,祭礼圣人也为此事头疼不已,此番专程莅临金刚山,想必就是来旁敲侧击,做些商榷,只是不好直接驳了几位长老颜面。
然而戚灵的出现,反倒能给他个台阶下。
眼眉也不敢抬起的金褛裙迅思量着,倘若劳烦祭礼圣人出手,帮金刚山打了前来闹事的不之客,做个顺水人情,日后风皇山染指紫脂云母,也能省得金翅族人再牢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