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三道:“如您所见,某已是这幅残躯苟且在这世上,而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这两个逆子只生啖某的血肉。寅娘子,这次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施以援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到底如何才能让犬子改掉这毛病呢?”
寅月笑道:“这对莲蓬孪生子天生十窍,一出生便能口吐人言,现如今看着已经是七八岁的模样了,不仅能吟诗作赋,舞刀弄棍也不成问题吧?他们日后还有大作为呢,光宗耀祖是绝对不在话下。张掌柜,张家能得这样的香火,难道不值得做父母的多付出一些心血吗?”
张老三立马急道:“可、可可可可可某也并不需要他们有多大的作为,只要为我老张家传宗接代就行了。”
寅月轻声道:“这可是没办法改的呢,当然,如果张家不想要这对孩子了,我这里有两枚丹丸,只要骗他们服下,就能轻而易举杀死他们。”
只闻“咻咻”两声,便有殷红似血的两枚丹丸凭空出现在张老三面前,其上红光潋滟,很是妖异。
寅月幽幽道:“杀了他们,你就解脱了。”
“这、”张老三盯着看了片刻,犹豫了,并不伸手去接,为难道,“这可怎么使得,养了这许久,某哪里下得去手……”
“这可是我老张家的香火命脉,若是将他们杀了,就算去了阴曹冥府,某也会被祖宗唾骂的!何况,这还是某亲自怀胎生下来的,是某心尖上的肉呀。”
说着,张老三又哭了起来,袖子都哭湿了。
寅月懒得再说,敷衍道:“张掌柜真是天大的慈父,可此事也就这两个法子了,还请张掌柜自己定夺。”
张老三还在为难,门口忽然跑进两个孩子,一个甜糯糯地叫“阿爷阿爷”,另一个则一叠声地喊“饿了饿了”。
莲蓬孩儿们甩着小辫儿,一溜烟蹿到张老三身前。他们推搡着张老三,力气奇大,简直要将他掀倒在地。
张老三十分爱怜,捧着这个亲一口,再捧着那个亲一口。
“我的心肝儿宝贝儿子哟!”
“阿爷阿爷阿爷……”
张老三瞧着这两个祖宗,心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狠得下心去要他们的命。
花厅中回荡着稚嫩的童音,却并不让人觉得可爱天真,听在旁人的耳朵里,更像是某种催魂夺命的咒语,透着一股子惊悚邪气。
张老三最终还是没有接下血丸,踌躇了许久之后,他领着两个孩子回家去了。
午时过后,李府庭院中。
李时胤束着长发,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着一卷经书,在廊下听雨观莲。他身旁的矮案上还摆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散发着苦辛味。
一旁的白溪端来一盘蜜饯,边走边嘟囔:“总觉得张老三会出人命,那两个孩子看着虽然可爱,但浑身散发的气息好瘆人。”
李时胤端起药汁一饮而尽,俊眉微蹙,道:“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你忘了赵氏了?”
白溪这才一拍脑门,懊丧道:“对!对着两个鬼婴献血献肉,对着跟了自己半辈子的发妻却一个子儿也舍不得!”
“人性幽深。”
李时胤垂眸翻看经书,浓睫纤长,侧颜好看得像是精雕细凿的木雕。
一道轻快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可不是么,我辛苦炼制的血丸都无用武之地了。”
天色晦暗,大雨滂沱,像是老天在为那些将死之人哭丧。
之后的几日艳阳高照,栀子花簌簌绽放,像天边挤挤挨挨柔软的云团,整个庭院都溢满了香气。
长安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一件事,张老三死了。
张老三死在家里,尸体惨不忍睹。
尸身上能挖走的肉都被挖走了,只剩下一副带着肉星子的骨架,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双瞪大的眼珠子嵌在眼眶里,惊恐而痛苦地看着这个世界。
家丁报了官,仵作也被吓到了,说像是野兽啃食了尸体,吃得十分干净。而最关键的是,张老三那两个心肝宝贝儿子也不见了,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有人猜测是野兽吃了张老三一家三口;
也有人说野兽就是那两个儿子,是他们分食了张老三,然后畏罪潜逃了;
还有人说是赵氏干的,毕竟她生不出儿子又被休弃,于是心生愤恨,便杀了张老三和他的宝贝儿子们。
坊间众说纷纭,衙门也没有找出凶手,这件事又晾成了无头尸案。
荒冢婴鬼
檐铃叮当作响,晚霞漫天,像有人在天上放了一把火,烧得正旺。
白溪催着众人用暮食,李时胤和李卿乙相继入座,只有寅月还在廊庑下用卦影术占卜。
等了一会儿,李卿乙饿得饥肠辘辘,问道:“阿姐在忙什么呢?”
白溪摇摇头:“不晓得。”
李时胤不动声色吩咐道:“白溪,先把这盘玉露团吃掉,一个别剩下。”
还不待白溪作答,便见一道白影像闪电般蹿了出来,又凝聚成一个白衣女郎。
案上摆了鸭花汤饼、羊皮花丝、清蒸鲈鱼,每人一碗二十四气馄饨作为主食。餐后甜点是一盘樱桃果酱奶冰,十分解腻。
寅月失望道:“玉露团呢?”
李时胤道:“下次来晚了不仅没有玉露团,连碗筷都会撤下去。”
寅月默默觑他一眼,心想有朝一日要同他清算,那一桩桩一件件可够他受的,现下且再忍一忍好了。
她坐下来,举箸如飞,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道:“用完晚餐咱们出门一趟。”
李时胤没说话,白溪却跃跃欲试,道:“我也想去。”
寅月笑得阴森,“嗯,你去抬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