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特有的寒凉,从云端倾泻而下,镇子里渐渐熙攘起来。
没人引荐的话,吴家大宅是轻易进不得的,经热情的小丫一家指点,高晟来到一条已经拆掉大半的正街上。
道路两旁搭着高高的脚手架,一排排簇新的长条青砖在秋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透过脚手架的间隙,依稀可见远处黑黢黢的被烧毁的民宅。
除了上工的泥瓦匠、杂役小工们,还有带着棍棒四处巡逻的庄丁,粗略数了下,约有五十人左右,高晟不禁暗自冷笑:好大的阵势!
街口门楼不远支着一个茶水摊,一个管事模样的正坐在棚下喝茶,高晟上前抱拳问了声好,仍是昨天那套说辞。
管事打量高晟两眼,只见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灰色素面长袍,白净脸五官俊逸,看着高高瘦瘦的,眼神清澈,神情局促腼腆,又带点不自觉的清高——这气度打扮,应是个家道中落的穷书生。
“我这里都是卖力气的活儿,你干不来。”管事道,可看到高晟眼中明显的失望,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得知他识文断字,便招手叫过一个庄丁,“你带这个后生找前院的李库头,看有没有他能做的活计。”
那庄丁嬉笑道:“王头儿,一上来就给介绍库房的肥差,您老莫不是看人长得好,想招回家做上门女婿?”
王管事笑骂,“兔崽
子少拿老子玩笑,人都有落难的时候,帮一把也算积阴德了。”
高晟对着二人连连道谢,想了想又认真解释说:“我有妻子,不给人当上门女婿。”
一句话逗乐了那二人,王管事挥挥手笑道:“真是爱较真儿的钝书生……”
太阳越升越高,壮丁带他过了牌楼,穿街走巷来到镇子西南的一处院落,正巧李库头在门口盯着家丁们搬东西,倒省得好些事。
李库头皱着眉头,“没有空缺……”
高晟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包儿,“小子人生地不熟的,全靠您照顾。”
李库头用手一捏,便笑着拿本册子翻了翻,“也算你运气好,外库缺个清点石料对数的伙计,一天管两顿饭,工钱两吊半,一月一结,想干就在里画个押。”
高晟千恩万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高凤阙。
“名字倒是起得大气。”李库头收起册子,示意高晟跟他进来,“这是吴家外三院的头进院,你一定要记熟道儿。吴老爷规矩大,哪个院子的伙计只能在哪个院子活动,如果走错路,轻则打一顿逐出镇子,重则命没了都是有的。”
这里距离吴家另一处的大门足有五里之远,还只是外三院,高晟略一计算,方知自己昨晚所见的仍不是吴家大宅的全部。
他佯装震惊道:“那岂不是还有内三院?吴老爷家真够大呀!”
李库头颇为得意说道:“外三院内七院后五院,没处院子至少三进
,大院套小院,大大小小上百处院落,房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还没盖完,小子,来了这里你就开眼啵!”
高晟暗自观察着,地上一水儿的临清砖,萧墙粉壁,重檐斗拱,耀眼夺目,单是这个杂役下人们所在的最外围的院子,已抵得上京城大户的正院了。
如果屋顶换上琉璃瓦,比行宫也逊色不到哪里去……
高晟目光霍地一跳,就是比着行宫建的!
什么样的人才会住行宫?
他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模样,“吴老爷到底何方神圣?怕不是财神爷转世。”
李库头笑着答道:“据说是江南富商,我也是两年前才进了吴家,还从没见过吴老爷的面,他喜欢清静,很少出门。不过吴老爷的侄子我们倒是常见的,手面大得吓人,随随便便就是十来两银子的赏钱,赶明儿你见了就知道了。”
高晟点点头,随后压低声音,胆小又压不住好奇心似的,“昨天半夜,我迷迷糊糊听见有女人惨叫,一下就把我吓醒了。”
“这个啊,我们都习惯了,每天晚上都会嚎一阵。”李库头挤挤眼,“有钱人嘛,总有点特殊癖好,深宅大院的,不可说不可说,谁家没点子私密事?”
高晟笑笑,适时止住了话题。
指派给他的差事很累人,需要不停地跑来跑去核对进库石料,按各处所需分别划拨,再对牌子划账……忙起来几乎脚不沾地,有时候领料的
人来了,都找不到他在哪里。
都知道这活儿异常繁琐,倒也没人觉得奇怪。而且几日相处下来,都觉得这年轻后生为人诚恳,踏实肯干,有时遇到管事的巡查,他恰好不在,还替他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灰白的太阳有气无力在云中穿行着,今天是个阴天,地上没有影子。
除了内七院最核心的位置,这些天高晟已把吴家大宅摸了个差不多,他避开暗哨,悄悄潜入后五院。
与前院相比大不一样,屋舍陈旧,隐隐还有烧焦的痕迹,暗沉沉的阒无人声。
几声似哭似笑的女声突兀响起,高晟侧耳倾听片刻,很快锁定了位置。
是一处极为僻静的小院,只有三间正房,房门虚虚掩映,墙上有个一尺见方的小窗,用铁栅栏封死了。
还未走近,便听到屋里传来哗啦哗啦铁链抖动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喘气声,女人的哀哭,不用看也知道屋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殿下,殿下……”女人呜呜咽咽地低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