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不善理财,听得懵懂,随口附和道:“是呀,这钱打哪儿来呢?珍大哥说给二十万,老爷捐两万,老祖宗说了分文没有,我们府库也不过三十万银子,这还有三十万银子缺口打哪儿来呢?”
凤姐又是一声嗤笑:“打哪儿来,打我们身上来,从子孙产业上挤,卖房子卖地卖产业,再不够,只有问亲戚借贷或是到库借贷,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光是我们祖上还欠着库十几万银子呢,借了债,卖了地,往后拿什么还钱,靠什么生活呢?筹措百八十万银子,再流水一般花出去,就为一日荣光,过后怎么办呢,只好是寅吃卯粮,东借西挪了,一年一年积累下去,父债子还,我们子孙后代怎么办呢,你仔细想想,看我是不是空口白牙吓吓唬你呢。”
贾琏举手阻止凤姐继续絮叨,眼睛一瞬不眨盯着凤姐:“慢,慢,慢,打住,你刚说什么?什么我们祖上还欠着库银子?我们祖上豪富,良田千顷,店铺林立,何时欠了银子呢?我怎么丝毫不闻?”
其实凤姐以前也没听过,只是后来贾府倒了,才被人翻出了那些旧账来追讨。其实,贾府老祖宗们在金陵任上之所以挪用库银两,原是为了孝敬老皇,老皇帝当然不计较,不过等老皇帝一去,新皇帝就该算旧账了。可是这些都是后话,凤姐虽然经历过,可眼下还没揭破,凤姐没有依据,难以说清。
贾琏见凤姐不言语,心里着急,连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情?你倒是告诉我呀,我好奶奶,你要急死我呀。”
凤姐啐道:“啐,也不忌讳,我最不爱听这话。从此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个,这个死字。”
贾琏点头:“是是是,我一时情急,下不为例,你到是快给我说说,欠款是什么意思啊?”
凤姐长长叹口气,道:“我也是偶尔听人一说,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是欠了库银子,也不知道是太祖爷欠下,还是怎么,或许老祖宗知道,依我意思,不如眼下不盖这园子,把欠银数目隆隆弄弄清楚,再用府库银钱还了库欠债,落得个无债一身轻,而后守着产业俸禄过日子,才最是妥当。又或者,公中还了库借债,剩下银钱以及产业一分为二,大房二房分家了事,今后二房再要盖十个八个园子由他盖去,也不与我们相干了。”
贾琏听凤姐说得有鼻子有眼,想着还借债盖园子,这一番折腾下来,贾府举止是空壳子了,想到子孙后代无着落,饥寒交迫,居无定所,贾琏觉得这太可怕了,有些不敢想象,惊恐后怕让贾琏一张俊脸绷得死紧,他脸上倒露出几分少有凝重来:“不行,我现在就去跟老爷说去,这别墅不能盖了。”
凤姐拉住贾琏:“依我说,你还是别去了,老太太都没法子阻止,你有什么法子呢?还不如我们去跟老祖宗商量去,看有没有什么别法子转圜呢?”
贾琏摇头:“老祖宗话不中用了,叔叔婶子珍大哥根本听不进去,我现在就去见父亲去,父亲是长子嫡传,这爵位乃是父亲所袭,父亲说话他们或许会听。”
凤姐知道贾赦只怕不肯罢手,还会退波逐浪,只是贾琏根本听不进凤姐劝告,掰开了凤姐拉扯:“平儿,好好看着你奶奶。”自己匆匆出门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昭儿哭哭啼啼回来了,凤姐惊问:“你们二爷呢?”昭儿哭道:“二奶奶快些准备软榻吧,大老爷把二爷给打了。”
凤姐一惊:“什么,如何就打起来呢?”
昭儿哭哭啼啼:“奴才也不大清楚,只是二爷见了二老爷,又去见大老爷,不久就听见大老爷雷霆震怒,喊人拿绳子找板子,七手八脚就把我们二也给打了,奴才想回来求救,也被大老爷派人给捆了,奴才还挨了好几闷脚,打完了二爷才放奴才让抬回来了。”
凤姐这里一面安排软榻,一边吩咐叫旺儿去请鲍太医来又叫丫头们烧热水伺候着,一时凤姐也不知道贾琏到底打成什么样了,靠着平儿,浑身哆嗦不住。
平儿见凤姐慌张,也吓得不轻,想着凤姐有身子,怕生不测,强自压下恐惧,颤声安慰凤姐:“奶奶别急,想大老爷是二爷嫡亲父亲,就是打几下,也不会下死手,想来不过是皮肉伤罢了。”
凤姐经平儿一提醒,略略安心:“如此方好呢。”
不一刻,贾琏被兴儿林之孝等用条凳抬了回来,嘴里哼哼不止,腿上蓝色裤子变成了黑红色。
凤姐一时心惊肉跳,脑袋一炸,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幸亏平儿就近,慌忙扶住了,连声呼唤凤姐,声音已经带了哭音。
好在凤姐这人性情刚烈,不过一时眼晕,她到出言安慰平儿:“平儿别怕,我好着呢,扶我去看你二爷。”
不说凤姐这边如何手忙脚乱,哭哭啼啼替贾琏清洗不提。
却说因为旺儿夜晚出府请太医,早已惊动贾母,贾母还道是凤姐出了问题,忙着穿衣起身,匆匆赶来。
再有一时,阖府惊动,鸳鸯扶了贾母最早到达,见着凤姐好好才略放了心。
宝玉三春紧跟而来,最后,贾政王夫人也到底来了。
别看贾母平日里喜欢教训贾琏几句,其实贾母是最疼几个孙子,见了贾琏血肉模糊屁股腿,当即就哭了,一声声怒骂贾赦。
贾母本是极优雅老太太,只因她一贯恼恨贾赦不尊重,白天议论省亲事,贾赦虽然没明说反对,他那样守财奴,却当面替王夫人凑银子,摆明了就是跟贾母打擂台,此刻又见他打了贾琏,贾母一重火添七分怒,顿时气昏了头,恼怒至极,一时口不择言,狼心狗肺,强盗儿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