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泽不可遏制地转过脸去,红着脸,“不是,我以为枭哥你今天是要出去画画。”
现在,他就是这样对陆枭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状态。
他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里,设想着自己全力以赴地找出陆氏的黑色生意交易记录,或者在最恰当的时刻,将陆枭人赃并获。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这个人,是绝对危险,纵使心底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决都可能使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当一大早面对着陆枭精心烹制的早餐,脸上浮现的是温和又明亮的笑容,声音含着暖意询问他的时候,纪泽却是觉得有两只手将他撕扯开来,一一半梦的感觉。仿佛这样的陆枭与夜里自己计划中的陆枭完全是两个人。
一大早缭绕在山间的白雾随着第一缕阳光的透出而逐渐散去。通往寺庙的石板小路还留着更深露重的痕迹,湿漉漉。小山路上空竹滴翠,有清脆的鸟鸣衬得四周愈发幽静。在林间合着不远处雪峰寺里传来的悠远的晨钟远远飘荡开去。
直听得人心境清凉,身心舒畅。
身边的人,也仿佛是从这满目青翠中出来的一样,细致的眉目生动如画,安稳的气质内敛如玉,以及陆枭一直喜欢的,薄荷夹杂着柠檬的味道。
“喜欢这里么?”陆枭见纪泽只是抿着菱角似的唇,低垂着头走路,于是便开口打破宁静。
“挺喜欢的,很安静,很舒服。”纪泽回答道。
“上面还有一栋小别墅,送给你怎么样?”陆枭问道,“以后,天气热了,就可以住到这上面来了。阿泽,这里真适合你,跟你一样安静。”
纪泽却是连带着喘气来不及“咳咳”两声,对陆枭说道,“这个可不行,枭哥,无功不受禄。再说我一个人,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怪安静的。”
这的确是纪泽内心的想法,接受陆枭的“好处”本就不是他的作风,也违背了做人的原则。并且,一个人的大房子,让他想想就心里发憷。
“那就找一个人,跟你一起住,你就不会觉得很孤单了。”陆枭笑着,却犀利地用一句话达到纪泽最柔软的地方——一个人的日子过久了,就连大房子,也是一种折磨。
听到陆枭说“找一个人”时格外温暖的语气,隐隐带着某些感情,纪泽的心跳漏了一下。恰好是走到只容一个人过去的小径,纪泽在前,陆枭在后,真的只是看错眼脚一滑而已,纪泽归咎于石板太湿了,于是他就这么踩漏了一步。
堪堪落到一个温热的怀里,并且将头磕到了陆枭的下巴上。体温夹着陆枭特有的味道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就算再怎么努力掩饰心慌意乱与难堪,纪泽的耳朵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因为将他牢牢禁锢的那双手是那么有力,带着一股霸占的意味。连头被这么用力一磕的疼痛也暂时感觉不到了。
陆枭发誓,自己绝对是担心纪泽摔倒才那么用力一抱,怀里的这个人,看来瘦削结实,抱着却有种格外柔韧的感觉,让他想起那天在医院里的活色生香。虽然他是非常想要就这么抱着把他抱到寺庙去,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马上松开手,于是,陆枭不甚在意地紧紧拥了一下,立马疼开手扶住纪泽站好,担心道,“怎么样?人倒是没摔,脑袋磕疼了吧。”并且伸手作势要往他脑袋顶上揉去。
纪泽站稳之后,更是感觉俩人之间尴尬无比,原本是不知道,现在他无法像过去那样坦然地面对陆枭。因为确实够疼,黑湛湛的眸子染上一层水汽,躲躲闪闪地,眨巴着像星星,却是堪堪避开了陆枭的动作。
略带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没事,是我不小心了,枭哥,我们赶紧先赶路吧。”
其实不知为何,清凉山本就不高,雪峰寺也只是个不大的寺庙,却还是修有缆车从山下上去通往寺庙,并且是免费的。
山竹掩映间,鎏金屋檐作势欲飞,红墙上刻着黑字的“南无哦弥陀佛”,正是雪峰寺。
纪泽原本以为陆枭是出来写生的,后来发现是要去雪峰寺,又以为他今日是要来烧香拜佛,却是嘲笑般地想,这样一个人物,来到佛寺圣地,不知道,佛祖会不会怒极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陆枭倒还是敢来。
进了却又发现自己想错了,陆枭只是自顾自地带着他绕过大殿,来到后院的禅房。
凌晨的唱经讲课早已结束,僧人们三三俩俩地走着,四周都沾染上香火的气息。
陆枭边走边同纪泽说道,“这里有位无心师傅,不是主持,却是我多年的好友,我四五年前回国时认识的。那时候,发生了点事情,心中抑郁至极不可开解,后来,他同我说了几句话,点醒了我。”
禅房的檐上,系着小小的风铃,偶尔有风吹过叮铃作响,却更显空幽。
纪泽身处其中,恍若有隔世之感,他想起幼年时的生活,有父有母,平淡却幸福至极;而后是家中连连巨变,只剩自己一人踽踽独行;再是现在,他脱下警服藏身与陆氏,跟陆枭,这个原本应当被逮捕枪毙的黑帮头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连他自己都心生无力之感。
陆枭见他脸色惶然,间或闪过一丝凄楚,在这样平静安和的寺庙里,总是让人生出各种叹愿。他知道纪泽的身世并不是那么平平稳稳,甚至可以说是有那么点可怜。一时之间也静谧无话。
“阿泽,你四处走走,我去同无心师傅说几句话。”
纪泽这才从沉浸中醒悟过来,站在禅房屋檐下的陆枭,笑容干净明朗,带着不同于这里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味道,是温暖的,可以拉他回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