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可以直直地回视陆枭的眼神,幽黑的眸子灵动逼人,“好的,枭哥,你去忙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陆枭转过一个弯,就是无心师傅的禅房。干净齐整,没有多少东西的禅房里,床榻上正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和尚,形容瘦削却不是枯槁,正有条不紊地给一边自己沏茶,一边敲打着手里的笔记本。见是陆枭来了,精神饱满地一笑,“陆枭。”
全然不是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的作风。
陆枭却是见怪不怪,笑着调侃道,“无心,你是不是又在网上泡妞了?”
无心却是形容一整,严肃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只是,点拨万千红尘中的有缘人罢了。”陆枭坐到榻上,接过小桌子上沏好的茶,虽不是什么名茶,却是茶香袭人。
“你还是,先点拨点拨我吧。”陆枭优雅地放下茶杯说道,眼角微微下弯,“我,遇到了这么一个人——”
晨光将空地里的树干和草丛碎石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草从中传来不知名昆虫的鸣叫声。
纪泽绕到前面,寺里人很少,风带着放生湖的凉爽感吹来,清爽宜人,四周的竹叶沙沙作响,像听到起伏的浪花。
望着一片安谧的精致,纪泽想到的却是方才陆枭那摄人心魄的笑容,真是古怪的人,作奸犯科罪恶滔天的人,却跟一个出家人是朋友。
无心将他的笔记本放到了一边,也不再看陆枭,悠悠然地说道,“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陆枭,若是离了情与爱即可,你就不用这么烦忧了。”
陆枭却是自嘲地一笑,“这不可能,我宁愿陷在其中。”
老和尚“哈哈”一笑,似有深意地说道,“你既然甘之如饴,那何来的点拨呢?都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五阴盛。其实八苦也罢,甚至八乐也好,自己选择的路,都在脚下,走哪一条不是路,过哪一种不是日子?”
陆枭盯着眼前乐呵呵没有正行的老和尚,点点头。这样豁达,不拘泥与世间,不限于佛理,活得逍遥自在的人,好似没有心肝,其实恰恰称得上“无心”。
老和尚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和尚我只送你一句话——凡世间事,求则甚苦。既然得之,守护亦苦。得而失之,思恋复苦。”
随即赶他起来,“好了好了,你别打扰我清修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陆枭好脾气地笑着被老和尚赶了出去,准备去找纪泽。
寺庙并不是非常大,却给人感觉格外空旷。不知道为什么,陆枭此刻并不想拿出手机直接拨打那个人的电话,反而是兜兜转转地在庙里寻找着,含着隐隐的期待,在下个瞬间,那个人在心里兜兜转转的人,就会出现在面前。
于是,在某个偏僻角落的石桌旁边,看到了正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头顶的树叶发呆的某人。黑瞋瞋的眼睛,宛转如佛经里干净透明的琉璃,一如他,某些在陆枭看起来貌似正直执着的心思。
“阿泽,快出来。”陆枭站在不远处朝他叫道。
纪泽这才从晃神中见到陆枭,原本以为他还要许久,却没想到这么快,方才自己的脑海里其实空空如也,只是心很安静,于是就这么坐着也不知道呆了多久。
“怎么了,枭哥?”站起来的某人,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像筛子一样投下点点碎金,安静内敛得像是香火缭绕间的青葱树木。只是脸上疑惑不解的表情,懵懵懂懂,像是从某个凝重的故事里走出来。
陆枭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微笑,“我,忙完了。我们去拜一拜就走吧。”
陆枭与纪泽一同踏进大殿里,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面容慈悲的塑金佛像。
“其实,我来了许多次,从来没有进来过。”
陆枭突然开口说道,只是碧色的眸子直视着宝相庄严的佛祖,毫无虔诚之意。纪泽只是站在他身边,静静倾听。
“只是,今天突然想过来许个愿,”说罢,更是伸手拉过纪泽,“我们,一起许个愿吧。”
淡金色晨光中,泥塑绘金的菩萨坐在高高的莲座上,微露笑意俯视着大殿氤氲的香火。清风吹动素长的丝幔如水般缓缓而漾,像是具有生命要羽化升仙而去。
在佛祖无悲无喜地注视下,两个身份迥异,原本应该背道而驰的人,此刻却一同跪在佛祖座下。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完了,陆枭却并不急得起来,转过头注视表情虔诚的纪泽,眸光闪耀,“阿泽,我们这样,像不像在拜堂?”
纪泽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他生怕陆枭再说些什么,将薄薄的一层纸捅破,于是严肃地说道,“枭哥,佛门重地,不要乱开玩笑。”
陆枭点点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你信?”
纪泽睁着眼睛望着慈悲的佛像想了想,他接受的是无神论的教育,对这些并不信奉,但他的确许个愿望。倘若真有神明,盼自己心愿能达成,还这个混混世间,一小片清明。
“不是很相信,但来了就顺便许个愿而已。”
“你许的是什么?”
“呃……身体健康,枭哥呢?”
“希望,今年的海洛因全部顺利卖出去。”
说罢,陆枭起身不再看纪泽,气宇轩昂地挺胸走出去。
纪泽站起来,深深地呼了口气,这个人,是该有多毫无顾忌地放肆——在佛祖面前许愿毒品生意兴盛?
他甚少动怒,冷眼看着陆枭方才跪过的垫子,胸膛起伏有灼热的怒意翻涌,目光炯炯地直视释迦摩尼像——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话,佛祖,陆枭应该先进监狱,然后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