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常莽帮我寻找到了丁荣的下落,老丁的死总归还是要让他知道的。我是下半晌的时候才找到的丁荣,丁荣见到我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的,我告诉了他老丁的死讯,他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原本是想把老三和老四托付给丁荣的,他却有些为难的告诉我,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原来丁荣就是警察到处都在追捕的荣先生,盐场的罢工是他参与的事情。
从丁荣那里回家的时候,我看到了胡同口杜先生安排的人,他说过今天便要我去他家里的,能等到这个时候,他也算是有耐心了吧。
老三和老四还在家里等着我,看着两个连做饭都不会的孩子,我心里一片荒凉,如果早知道这么小就要接受分离的命运,我应该教会他们如何生存的,这些年都是我和老丁在照顾着他们生活的,帮他们挡下了所有的风霜雪雨,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生活终究还是结束了。
天蒙蒙黑的时候,杜先生来了我家,我知道我不能再陪着孩子们了,原本我是打算把孩子们托付给丁荣,一个人便能偷偷的逃回二道沟,如今孩子们都在,我被拿捏的死死的,只能如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
这个杜先生在省城还是有点能耐的,他在凌水街上有一处独栋的小楼,当天晚上我就被带到了这座小楼里。
成年人之间很多话是不用明说的,小楼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他想干什么我当然明白,只是我讨厌这种被人胁迫的感觉,满身的戾气难以掩饰。
他也并不着急,对于他来说,我一个寡妇又有两个半大的小子,我没有什么资格去抗衡和选择的。那天该生的事情都自然而然的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禁锢和枷锁,换身半妖后我好像就没有那么强烈的贞观心了,虽然我很本能的讨厌和排斥着这个杜先生,却没有像从前被王小辉卖时候的羞耻感,我只是单纯的讨厌这种被人摆布的无力感。
后面的日子我开始每天都往返在家和小楼之间,从我第一天去小楼的时候,胡同里的人们就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墩子娘也似乎是有了依仗般无所顾忌的嘲讽着。
从那天起老三就没有再跟我说过话,老四性格更柔和一些,但我也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疏离,我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般的存在,每天回家给两个孩子洗衣做饭,但却完完整整的失去了家。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1年,等到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外面的战争似乎更加激烈了,街上的人越来越乱了,那个杜先生开始收拾小楼里的东西倒卖,我知道他是担心战争会打到城里,已经在准备逃跑了。
这一年里我虽然并不打听,但多多少少的也知道,他不是普通的掮客,除了帮城里人拆拆事过过桥,也会帮外国人打点一些往来,丁荣管这种人叫‘汉奸’。
我其实并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太懂得丁荣口中的那种民族大义,但是我心里很清楚的知道,这个杜先生肯定不是好人,他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做的任何事都只有一个“利”字,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世道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当丁荣找到我的时候,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安排。
这一年里我都在帮助丁荣记录经杜先生的手传出的消息,虽然这些消息大都是外国商人之间的往来,但是丁荣说这些很重要,于是我便事无巨细的一一记录着。
在杜先生的眼里我是一个没有上过学的乡下女人,很多时候都对我疏于防范,其实他并不知道,我承了灵狐的妖神,早已经过目不忘了。
丁荣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对我起过疑心,大概是因为我的字实在是写的太丑了,虽然我能过目不忘,但从没练习过写字的我只能照猫画虎的描摹出看到的字样,所以每一笔都能落下的出其不意。
初一那天上午,街上到处都是学生在喊口号,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一天是如此重要的历史转折,我只是担心的在家里盼着老三和老四能早点回家,等到中午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兴奋的冲回了家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什么。
两个孩子依旧是不怎么理我的,虽然每天还在吃着我做的饭,穿着我缝的衣服,但是心里种下的隔阂是不会再抹平了。
那天晚上的时候,丁荣回到了家里。从老丁死后,老三和老四一直都很敬仰丁荣,虽然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他是孩子们的大哥,跟着丁荣总也不会错的。
丁荣说他是来接我们的,他说新政府成立了,他被安排在市政府工作,他来接我和孩子们去市政府分配的小楼,两个孩子都很高兴。
但听到丁荣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老三明显的阴沉了脸,我明白老三的意思,也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我并没有一起前往丁荣的小楼,丁荣也没有再多的客套,带上老三和老四当晚就离开了。
可笑吧,那个世道对于女人还是过于残忍的,生活的磋磨并不会被人同情,被迫的求生反倒会遭人诟病。不过幸好,我早已经不是人了。
从前我为了老三和老四不得不委屈求全的活着,本以为半身为妖会有多么与众不同的人生,没想到仍然逃脱不掉这凡间世俗的苛责。
我问常莽我可以修仙吗?他说可以。我问我修仙可以离开这人间吗?他说可以,我说离开人间会去哪里呢?他说不知道。我说我可以骂人吗?他说不行。
我非人非狐,天地不收,青丘不容,我究竟能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