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旸回过身,拉着姚赫对来送他们的邓化兴浅浅一回礼。
“将军好意,吾等心领了。”
他看了一眼国公府的朱门,对邓化兴笑了下——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幽幽亮,摄的邓化兴心神俱恍恍然。
“只是指鹿为马,意在群臣。公请多加保重,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境了。”
史载当年有高官,欲为乱,害怕群臣不服,于是先设计试探。他让人牵来一只鹿献给皇帝,当着朝上所有人说:“这是一匹千里马,特意敬献给陛下。”
皇帝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笑着问他,“卿弄错了吧?这明明是一只鹿,怎么说是马呢?”
高官没有理会皇帝的话,一本正经地厉声问左右的大臣们,“你们说说,这到底是鹿还是马?”
大臣们有的惧怕高官的权势,不敢做声。
有的为了讨好他,阿谀奉承道,“这肯定是马,前些年我还养过这样的马呢!”
有的大臣不愿违背自己的良心,直言不讳地说:“是鹿,不是马!”
——后来这些说实话的人和不敢说话的人全都被高官当作异己杀死了。
邓化兴看着阮旸远走,久久回不过神来。
阮旸和姚赫回到魏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到后来几乎是阮旸在拉着缰绳驭马,姚赫坐在后面安安静静,昏昏欲睡。
阮旸拍了拍他,“你喝酒了?”
姚赫勉强睁开眼睛眨了眨,“喝了一点……不然我不敢见你。”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我当时听见薛灵玙找上你,害怕极了,跟公主说了之后她叫我等一下,我等的着急就喝了些……接着骑快马过去国公府,当时冷风吹了一路,进去的时候还比较清醒,现在酒劲上来了。”
他借着酒劲打量着阮旸,“呵呵”地傻笑,“你长得真像阿姐。”
阮旸懒得搭理他。
“忍冬呢?”姚赫又在马背上扭,“怎么没见她跟着你?”
阮旸叹了口气。
“我最近需要出门应酬,小姨不太方便随我出去见人……她现在应该在后厨,你去找她吧,跟她说我今天的米糕想要多一勺糖桂花。”
阮旸看着姚赫一蹦一跳的跑远,叫柏水清跟着他看着别载到水里,这才转过身来,看向身后这个跟了他一天的人。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跟其他人一样收了打赏,回华阳公主府报备了。但他还是一路跟着阮旸,和他们一起回了魏王府。
阮旸没好气对他,“我本来以为你会趁机挑事,或者干脆突然跳出来吓所有人一跳,结果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
对方眨了眨眼,“是你会那么做吗?”
这人想了想,没有兴趣,也很怕之后的麻烦,“我就算了吧。”
阮旸看着他卸了用来易容的妆,现出瞿怀肃那张熟悉的脸来。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你帮我挡酒的时候。”
阮旸是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打扰到你了吗?”瞿怀肃脸上带着一丝稀薄的歉意,“那如果我说抱歉,你可以原谅我吗?”
他的眼睛在乍暖还寒的月夜里亮晶晶的,脸上的水珠也像是闪着微光。整个人看上去又真诚,又无赖。
阮旸轻轻叹了口气,换了个说法问他,“你想要什么?”
瞿怀肃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我对你很好奇。”
“为什么?”
瞿怀肃好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逐字逐句,慢吞吞的给自己和阮旸分析,“我的亲生父亲从未对我有过期待,我总是让他失望。我的母亲除了一个名字之外,什么都没留给我。至于其他人,除了师父之外,也都和我没什么交集。我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
阮旸面无表情地等着瞿怀肃把故事编完。
瞿怀肃顶着他摄人的目光,很努力地把话题继续下去,“你跟我完全不一样,你的一举一动对别人来说都是有意义的。整个西京的人都非常看重你……”
——那叫眼中钉。
没等阮旸打断他,瞿怀肃接着说,“那么多人都希望你去死,你却还是活着;那么多人希望你活着,你却马上要死了——你的存在既重要又矛盾。”
他看着阮旸,安静的眼瞳中映着阮旸注定短暂而波澜的命运,带着一种幼儿注视着蝴蝶破茧般的好奇与残忍。
“我想知道你的结局,不管是半途被迫放弃还是坚持到底——好的,坏的,生或死,我都想见证你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