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闹至如此,你不宜在府中久留。”李乘玉语气依然冷淡,“我府中诸人今日之事,你是要给个交代的。”
林昭清一愣:“给下人交代?”
见李乘玉脸色微变,林昭清立马换了语气:“好好好,我听你的。”
说着他看向窗外,视线落在西侧的盥室,又笑道:“听说为引入西山温泉而建的盥室颇有天然之风,别有意趣,我都能为你冒死传讯了,你就真不能让我得个趣?”
李乘玉一句毫无转圜余地的“私人之地,不可”,惹得林昭清再度变了脸色,终究带着明显的怒意气冲冲离开了。
秉忠叔回府听得一场闹剧,去看了初九之后便赶着来了扶疏院,正被往外走的林昭清差点撞到,身边的小厮忙扶住了秉忠叔。
林昭清向自己的随侍自齿缝间挤出一句“不就是个盥室么?有拆了它的时候”,看也未看秉忠叔他们,气势汹汹地走了。
“分明是他闹出事来,偏偏气焰竟是他最嚣张。”秉忠叔迈入主屋,忍不住心内不满,对李乘玉直道,“京城多传林相家公子个个跋扈,我看,以这位三公子最甚。”
李乘玉看秉忠叔,无奈:“今日受伤的人都请大夫照料着,好好休养,包括在场受了惊吓的,都补上几个月的月例。其他的,我会去和相府计较。”
秉忠叔应了,问道:“世子上回来取东西时漏了盥室里的衣饰。现下已是开春,盥室里的浴衣、贴身素衣都该换季,换出来的世子的衣物,是理好送去永宁侯府,还是如何处置?”
“别送。”李乘玉语声有些急意,“理好了给我。”
秉忠叔又问:“年前小侯爷和世子商议说要给盥室添点玩意儿,叫找手工最好的木匠,长清找了七八个合适的候选,是否要请世子一一考校定人?”
找木匠,是为了给温泉池边添一张虎形春凳。
西山的温泉对体虚体寒有奇效,因此即使路远山高,顾未辞往年也隔三两月便会去一趟皇家设在西山的温泉别馆。
在一起之后,李乘玉自然次次陪随。
但顾未辞身负四皇子府职司,若有事时总得临时回京,不尽兴之外,劳顿更是非常。
每每此时,李乘玉就自责若不是为了他喜那柄玉扇,顾未辞便不会崭露头角,身负职责,而是可以一如既往地做自在闲人,在西山别馆住上一年半载,日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无忧无虑。
后来他陪君上行猎时挡了扑向君上的白额猛虎,被君上赏赐。他便求君上允让西山温泉引入逍遥侯府。
自从顾未辞也再不去西山别馆了。
皇家浴池虽然尊贵,但哪有扶疏院的盥室这般独有意趣。
那日他在温泉里闹得顾未辞全身乏力地靠在他怀中,挡住他还想继续的手,嗔笑:“不准规求无度,我受不住了。”
又道:“明明清瘦,是怎么老不知倦的。”
把顾未辞抱紧,李乘玉去轻咬他喉结,笑道:“我能猎虎。”
是那个时候在顾未辞的呼吸起落中,他想要做一张虎形春凳,让顾未辞白皙精致的身子在其上舒展,交缠沉溺其中。
久久等不到李乘玉的回应,秉忠叔不得不提高声:“要不,让长清再找几个?”
李乘玉眼底沉了酸苦,良久,道:“先放着吧。”
又向身边长清道:“备马。”
“要入夜了。”李乘玉今日入了宫,秉忠叔担心他累着,见他又要出门,不免有些担忧,劝道,“备车如何?”
“备马。”李乘玉很坚持,“我要去永宁侯府。”
策马往永宁侯府的路上,李乘玉都在心内思忖怎么入府见顾未辞。
但见他下马,永宁侯府的门房立时迎了过来接了马,和往日一样任他自如地踏入了府中。
长清眼神晶亮,透着喜色,欢声道:“世子是不是不生气了?”
李乘玉心里也略略松快了一瞬,但随即叹道:“他该是忘了和门房说,不允我入府。”
“不会的。”长清仍然满抱希望,“世子定然是舍不下小侯爷的。”
长清的笃定让李乘玉略感安慰。但这安慰却是给心里的阴影更添了几分沉重。
思绪游走中,他到了后院,向南侧的院落走去。
顾未辞喜清净,南侧院落远离侯府院墙,高阔院门紧闭着,在日光下落出安静的影。
李乘玉并未走近院门,而是轻车熟路地转向院外小山边。
山边的幽静清泠小径左右皆有名贵香草繁茂生长,迤逦地延伸向一扇竹制的小门。把长清留下,李乘玉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小门。
这是他来过无数次的地方,但往日来时的畅快欢喜此际都成沉沉压住他心的罗网,随着门被缓缓推开而越收越紧,甚至窒住了呼吸。
门内是一大片沿着小山之势生长的竹林,疏落有致,秀丽挺拔,把落在那一方的日影点缀得分外清朗。
顾未辞背对着门,正站在竹下,看着落在青石苔痕上的日影默然。
他只着素白单衣,身姿似乎比上次李乘玉见他又更清减了些,风拂过竹林,牵动他的衣摆,弱不胜衣之态更是藏都藏不住。
虽然李乘玉并未发出声响,但顾未辞却在片刻后警醒地侧身回头。
对上了李乘玉五味杂陈的目光。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李乘玉就明白,长清的欢喜终究落了空,他的不言说的期待也只是惘然。
顾未辞并不期待他来。
他能毫无阻滞地走到这里,只是因为,顾未辞忘了拦他。
或者甚至,顾未辞料定他再也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