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未辞再也不踏足逍遥侯府后,李乘玉却越来越多的表现出优柔寡断、思虑不安、瞻前顾后,生怕一不小心就行差踏错,把顾未辞推得更远。
即使李乘玉自己比谁都清楚,顾未辞已经不在乎与他是否相隔天涯了。
虽然不忍看李乘玉如此颓然,但秉忠叔私心里却常也觉得,这样的小侯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的“不敢”确实让他不再显出肆意飞扬的意气风发,但却因为软了好些,因为心里有了害怕,反而变得有人间烟火气,会试着去体谅与共情了。
长清却不甚明了,重复了句:“不敢?”
“不敢,也不该。”李乘玉的表情像是万念俱灰,“我想他,时刻都想。我想与他重归就好,哪怕就一刻,要我用命换我也愿。我听得他走了,此生不再回京城,我只想追上他求他能不能再给我一点可能,我会改,我任何事情都会和他有商有量,我会信他,会不再看着像是我顺着他其实是他在迁就我,我……”
他脚下一个踉跄,长清忙抬手扶住他,才发现他外衫尚算得上干,内衫却湿湿的,想来该是途中淋了雨或是经了雪。
长清急得更甚,李乘玉却恍若不觉自己在冷冬着湿衣的寒,即使身子已在微微发着颤,却只握紧手中小小的手炉,几乎呓语道:“其实我不该追的。”
“我看到他了。他们行至于州城郊,下了大雨,前后都是荒山,他们在山边的荒庙里暂时避雨。那庙外颇多野竹,阿眷很喜欢,他站在庙门前看了很久。我也在竹林中看了他很久。看着看着,我才发现,我不敢过去,不敢惊扰他。我现在没有资格去求他,去为难他。即使我求,也不过是给他徒增困扰。我想,我得先找到林昭清,给阿眷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也许才能有半点资格去看看他,和他说上一句话。”
“所以,我等他们走了,就回来了,我……”
话未说完,他虚了脚步,息了声音,秉忠叔和长清合力扶住,才发现他已阖上双眼,不知是困倦到了极限,体力到了极限,还是心碎到了极限。
这一场好似并无结果的奔赴,让李乘玉在床榻上静养了十几日。每日早中晚送去汤药时,长清总能见到李乘玉捧着药碗,看着那黑漆漆的汤药怔怔出神,有时还会湿了眼。
他知道,小侯爷这是又想起往日世子哄着他喝药的时候了。
但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取出蜜果放在小侯爷面前。
这日一早,李乘玉仍是出了会神,继而端起药盏一饮而尽,却也没有去取蜜果,只翻身下床,唤长清取出门的衣裳。
他已十几日未出逍遥侯府,虽然抓捕林昭清的行动并未停止,却也毫无进展,而三司已定了对二皇子会审的方案,他与三皇子同为会审的督办,需得同去审核确认三司的方案。
到了三皇子府内,李乘玉在三皇子待客的正厅见到了比他早到些许的陆清鹤。
四皇子原先的属员有很大一部分因四皇子之事并未再被朝中启用,因二皇子而牵连的官员被查实确有沆瀣一气的数量也不少,三皇子向君上提过此事,决定由最为熟悉其中情况的陆清鹤协助三皇子将各人一一安排到合适的职司上去。
见到李乘玉,陆清鹤虽然规规矩矩标标准准地按例行礼,眼神却冰冷到了极致,面上也毫无一丝宽缓之色。
换做曾经,或是换做旁人,李乘玉早已比他更冷了,但此际李乘玉却并不以为意,倒是好声好气地向陆清鹤问道:“阿眷他有信来么?”
陆清鹤怔了怔,神情复杂地看向李乘玉,像是不相信李乘玉会对自己这么宽和,也像是不理解李乘玉为何愿意向他打听顾未辞的消息,又像是他确实有着一些李乘玉并不知晓的、他也不愿告诉李乘玉的事情在这一瞬被他藏了起来。
李乘玉的神情瞬时紧张了起来,带着试探和焦急再问道:“阿眷他平安到夏州了么?”
陆清鹤依然未答,目光冷冷地在李乘玉脸上落下,似研判他的焦急和在意里有几分真伪。
忽而远处外传来匆促奔跑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有高声在厅外响起,往厅里嚷起来:“清鹤兄!我刚收到青辰的飞鸽传书,北缙昨夜突袭钦州,清泉山脚有北缙军去搜掠,未辞此际生死未卜!我要即刻前往钦州!”
是许青川。
脚步声合着报讯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许青川踏进厅里,见到李乘玉也在,下意识怔了怔,又顾不上李乘玉而即刻向陆清鹤道:“三皇子呢?我告知他一声便即刻启程。”
“阿眷他……”李乘玉拉住了许青川的手腕,但他的手亦在发着颤,彻骨的冷。
“阿眷他,不是去了夏州么?为何会在钦州?”
钦州距夏州颇有距离,位处边境,且夹在东原国与北缙国之间,局势震荡之际常有兵乱,根本不是一个太平之所。听到顾未辞在那里,更生死未卜,李乘玉攥紧了许青川的手,本是明亮的星眸里漫着无尽的慌和惧,僵硬地重复:“他怎么会在钦州?”
许青川并未给他回答,他也未等到许青川的回答。
他的心不断往深渊里跌,不停跌,跌到呼吸都跟不上地被锁住,被凝固。
一口滚烫鲜血喷溅而出,他耳边似有纷乱唤小侯爷唤三皇子唤着谁的声响,他却始终只喃喃着阿眷两个字,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又躺在了扶疏院的床榻之上。
元宵那日,他带着恍如隔世的迷惘醒来时,顾未辞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过他的侧脸,欣喜又安慰于他的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