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自己径直挥开了顾未辞的手,冷声说,“怎么是你”。
那时,顾未辞还愿意哄他,亲亲他,握着他的手一遍遍解释,都是梦,不是真的,会过去的。
他陷入一个歹毒的局,以假为真,便真的推开了顾未辞。
于是此刻,他再是多少次从这熟悉床榻上醒来,身边枕边也便再也没有那个人,那双温热的眼,那他曾经实实在在拥在怀里而今后再不可得的真实。
他所有的,除了想起一遍就咬着心一遍的往日回忆,就只余下枕边那方曾蒙住顾未辞眼睛的巾帕,陪他余生。
握紧那巾帕,他认真地想,如果利刃刺穿心间而死去,是不是真的也许会有万分之一重生的可能?
若是能,他是不是就能找回阿眷了?
过了不知多久,轻轻脚步声后,秉忠叔像是预料到李乘玉已醒来一般地打起床帘,把汤药送到了他的手里,带着些许强硬道:“这药里太医加了好些固本培元护心理气的药,会很苦,全喝了,一点不能剩。”
李乘玉呆呆看着那碗药,泪水一滴一滴滑过,落入药盏,圈圈涟漪,如他乱而不定的心。
他哑声:“秉忠叔,我要去钦州。阿眷在钦州。那里不太平,我不知道他现下如何,我也不知道我去了会如何。但我一定要去,他若真的……我也不能茍活。”
秉忠叔又气又叹:“你这是说什么呢……先喝药。别的我不知,我只知往日,世子从不允小侯爷如此不爱惜自己。”
“我对他说过,今时不同往日。果然如此。现在的他,连见一见我都会很厌烦。”李乘玉的眼里只有一片深深的黯色,他看秉忠叔,小了声,“秉忠叔,你能不能答应我?若阿眷平安而我不在了,那么你替我问问,能不能允我葬在他百年后所葬之地的背后五里之处?这样,他就看不到我了,也不会因此而烦扰了。”
秉忠叔瞪眼,却又劝无可劝,只能指一指李乘玉仍然僵硬捧在手里的药盏,道:“你要找到世子下落,要护他在钦州的平安,那你得先弄好自己的身子,否则岂不是连累世子?”
李乘玉“啊”了一声,仿佛被点醒一般,把药盏抵在唇边,快速地全然喝了下去。
手边明明有着巾帕,放下药盏后他也把巾帕紧紧握在手中,却是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胡乱擦去了唇角的药渍,同时仰着头看秉忠叔,像一个刚刚完成了要求而祈求换得自己心心念念的奖励一般的孩子,开声道:“我会好好服药,明天,你不能拦着我去钦州。”
秉忠叔看着李乘玉眼下的乌青,惨白的唇,想要摆出很少摆出的威严要求李乘玉多休息几天再去。
“秉忠叔,我得去。”李乘玉眼里因为要去钦州而燃起了光,“无论如何,我都得去。”
秉忠叔一句“我知你不确认世子平安是活不下去的,可世子他也许并不希望你去”被李乘玉“我会克制住自己,不去烦他的,我确认过他平安,在旁默默护着他就好”的喃喃自语堵在了喉口。
收起药盏,秉忠叔的思量打起了架。
在必然得让这小子彻底休养好再起行的念头,和这小子除了世子当真谁也劝不住、更何况事关世子那就更劝不住了的想法之间反复纠缠,秉忠叔终于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无奈,忿忿又心疼地道了句:“去吧去吧去吧。谁还能真的拦得住么。”
北缙突袭钦州之后抢掠一阵,被赶来的守军击退了,但钦州城内外仍是满目可见战争的疮痍,在腊月的寒冬里,分外凄凉。
来之前李乘玉去找过许青川,但许青川怎么也不肯透露顾未辞的讯息,甚至劝李乘玉到此为止。探子也找不到顾未辞的所在,即使询问钦州官员,也未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长清一路都在愁着如何找人,李乘玉却只默然以对。到了钦州,入了城,他也没有联络钦州的守将和官员,只穿过钦州城,到了西郊的清泉山下。
这里距离东原与北缙相交的边境更近,在这北缙疯狂扩张兵祸连连之下,即使东原并未对本朝动过一兵一戈,也仍是凶险之地。一路行来都可见到北缙军曾经搜掠留下的残迹,烧毁的房舍。
长清道:“许公子当时说的清泉山下只是泛指,也许距离清泉山差着几十里地呢,小侯爷真要绕着山找一圈?”
李乘玉点点头,一步一步向前行着。
他所有的线索和凭据,只有许青川说的四个字。
但这四个字,已经是他的运气了。若不是许青川不知他也在,他甚至连顾未辞在钦州都不会知晓。
长清看了看乌蒙蒙的天,直觉又要下雪了,不由得道:“可若是找不到……”
“找不到,就把钦州城的每一寸都走遍。”
李乘玉答得斩钉截铁,长清只能把“若是这样也找不到呢”咽了下去。
反正他也知道,若是找不到,小侯爷会去夏州,夏州也找不到,那就把天下都找遍。
雪很快下了起来,钦州比京城更冷,即使裹紧大氅寒风也往衣缝里钻,继而钻进身体,仿佛骨髓都是冻的。
长清劝道:“小侯爷,你身子未复,此时都还在发着热呢,先找个地方歇歇躲躲雪,把汤药煎好喝了吧。你看这风雪越发大了,一时半刻不得停的,前面那片竹林都被雪压得……”
李乘玉眼睛忽然亮了。
远处的竹林在飞白飘洒间被盖住了本来颜色。但即使看不出到底多宽多广,也至少不是三支两支般的单薄。
顾未辞喜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