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在一片若有若無地注視中正準備進門的時候,遇到了另一位前來報導的錦衣衛百戶紀宏。雖然是碰巧,但是能在上值的第一天遇到熟人總歸是令人愉悅的。
這位江南大鹽商的兒子不知怎生想的,如今唯周秉馬是瞻。
好好的三千營游擊參將不當,非要跟著到錦衣衛來試試水深水淺。好在景帝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一笑之後就准了所請。
門子細細驗了周秉和紀宏的牙牌,忙躬身作揖,笑得見牙不見眼。
「早聽說要來兩個的百戶大人,沒想到看著這麼年輕,果然是少年可畏。咱們這地方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門子說一半露一半。
天底下大門朝南開的公家衙門是一樣的,裡頭當差的都是一樣的貪。
周秉微微笑著遞過去一塊小銀錠。
後知後覺地紀宏也趕緊跟著摸了銀子遞過去。
門子不見絲毫煙火氣地把銀子收了,這才把後頭的話說完,「咱們上頭的指揮使大人不怎麼管事,逢五逢十才過來看看。所以來的都要先到北廳等僉事大人親自訓話,然後才能分派差使……」
周秉微笑著道了謝,和紀宏一起被一個小雜役七繞八繞的領到一處廂房。
紀宏湊過來問,「沒想到這種律法深嚴之地也有人敢明目張胆的要銀子……」
周秉眉毛輕輕挑了一下,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紀宏嘿嘿地笑,「要不是你年紀小,我指定叫你哥!」
小雜役把人領到北廳,草草說了幾句場面話就退下了。
然後……從辰時坐到未時,周秉二人總共喝了三壺淡如白開水的大碗茶才見到施然而來的都指揮僉事馮順。
馮順面色紫紅身材粗壯,比周秉整整矮了一個頭。裹著一襲荔枝紅紵絲繡銀鱗坐蟒的飛魚服,身形結實得像個矮墩墩的樹樁子。
大概是這幾年油水太豐厚,馮順身上已經看不出曾經是戊守邊關多年的武將。肚子上的贅肉隨著他的步子一顫一顫地亂抖,只一雙眼睛依舊銳利精悍,透著一股子不把老百姓的人命當命的匪氣。
紅曳撒上密密麻麻地繡著纏枝金線,在日頭下散著刺人眼的寒光。
他一邊大步走,嘴上一邊忙不迭地表示歉意,「……手頭上偏遇到幾件麻煩事兒走不開,這才讓小老弟們久等了。」
周秉剛剛過了十八歲的整生日,紀宏二十二。馮順今年已經過四十,卻一口一個小老弟的套近乎,讓人極易生出錯覺。
——這是一個極好相處,且不愛計較身份的豪爽漢子。
但周秉心裡明白,自個若是沒有一個當過皇帝乳母的好娘,即便有一個武狀元的功名,可誰會把他真正當根蔥?
從前周秉裝了一輩子文人的清高矜貴,這種前倨而後恭的虛頭巴腦根本就難不住他,甚至用起來比別人還要順手,面上立刻現出恰到好處的誠惶誠恐。
「大人說哪裡話,我們本來就是初來乍到的小輩,叨擾到大人處理公務已經是我們的不是……」
這是那個為了爭妓子和大理寺卿家公子當街大打出手的毛頭小子嗎?
馮順濃黑的眉毛不自覺地跳動了一下。
眼前的青年俊秀得過分,是一種不需要做任何動作任何表情就能讓人移不開眼的俊秀。
微微笑著時露出一口白牙,有一種乾淨利落的漂亮。
但細品之下,那雙漆黑的目光沉靜無害,一時間讓人看不清楚裡面到底承載了什麼!
雙方又寒暄了幾句,馮順卻漸漸生了一絲忌憚。
他以為涼了這兩個紈絝半天,多少會在他們的臉上看到一星半點不滿,卻意外地發現什麼都沒有。
紀宏倒也罷了,咋咋呼呼地一看不過是個空心木頭。
但這周秉尚是乳臭未乾的小子,怎麼一言一行像個沾了水的棉花團一般全無著力處,字字句句看著真誠坦蕩卻找不到半點疏漏。若是不看年紀,這番應對和做派就是塊面面俱到的老薑。
他心頭不喜卻哈哈一笑,指頭有力地敲擊著桌面,仿佛高興得很。
悠悠啜了一口茶後,臉上的神情就慢慢淡了下來。
轉頭吩咐一個小旗將二人領到值房,又讓人搬了一大堆案卷過來。
「……你們先熟悉著,這些都是歷年各部交代過來的大案要案。有些已經結了,有些還找不到真正的元兇。咱們北鎮撫司管的事瑣碎得很,你們就先從這裡開始研討吧!」
案卷上積著厚厚的灰,也不知多少年沒人動過,紀宏的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
馮順立刻眼露寒光地瞪過來。
這是明晃晃的下馬威,但是端人碗就得服人管。
周秉笑盈盈地站起身,不著痕跡地拽了紀宏一把。
紀宏和他對視一眼後,只得老實聽命。
值房位於北鎮撫司的偏僻角落,因為挨著金水河,所以格外陰冷潮濕。初春的太陽光落在身上也不暖,總透著一股沁涼的冷森。
紀宏靠在窗子邊曬了一會兒,依舊冷得渾身不自在。
他雖然身體健壯,但畢竟是個從小嬌養大的少爺脾性,不一會就把腳丫子蹺在椅子上,「我就是不耐煩翻這些勞什子才去參加武舉,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要幹這些破事!「
周秉審慎地瞥他一眼,「我倆雖然是武舉試的頭三甲,可在那些大佬的眼裡屁都不是。頭一天上值,能得指揮使大人的親自訓斥就是天大的面子。再敢捻七搞三,只怕後腳就有人說咱們輕狂了。」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1t;)
&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