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人下屬,先就是要擺正自己的位置。六品百戶雖然可以到外頭耀武揚威,但在虎豹成群的錦衣衛里實在算不上什麼。
紀宏第一天上值的興奮勁兒被周秉平淡無奇的態度給強行壓了下去,趴在桌子邊悻悻地,「我爹還指望著我能光宗耀祖,要是知道我被人打發到這個旮旯地吃灰,鐵定覺得他花在我身上的那些銀子虧大發了。」
手裡的卷宗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陳舊物,隨手一翻就塵土亂揚。
周秉索性推在一邊,等那股子嗆人的煙塵散去。
在空隙時瞄了對面的人一眼,頗為友好的建議,「這有什麼難做的,你回家探親的時候把這身官家氣派的衣服顯擺出來,周圍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紀家子弟有出息了。」
錦衣衛的名聲雖然不好聽,但是用來唬人已經足夠。
紀宏嘿嘿一笑想不出反駁的話,嘴角浮現幾絲得意,乾脆又吐露了幾句大實話。
「京城上上下下都是人精子,我除了家裡有幾個銀錢沒有半點背景,腦子也不是很靈光,根本玩不過人家。可那天在兵部的校場上我就看你對眼,總覺著跟著你走沒錯。京里有權有勢的世家子弟多了去,你跟他們不一樣……」
具體不一樣在哪裡,紀宏嘴巴拙笨也說不出子卯。
周秉眯著眼看著桌上淺薄的一層灰塵皺了皺眉,站起身到屋角擰了一根濕巾,慢慢地擦拭桌上沾染的痕跡,一邊漫不經心地答話。
「我算什麼世家子弟,幾個月前我還在江州鄉下陪著我祖母到佃農家裡收租子呢。到京後第一天進宮蒙皇上賜宴,就把淨手用的菊花香濡水一口氣喝了個乾乾淨淨,把旁邊伺候的宮人嚇得目瞪口呆……」
這樣當眾出醜的糗事從前惟恐被人提及,如今卻被堂而皇之的說出來,周秉的臉上也沒什麼難堪的表情。
紀宏就知道,眼前這個清俊異常的青年,其內心一定是乎尋常的強大。
在無人得見處,周秉的眼神卻黯了一下。
他沒有把那場賜宴的後續說完整。
當時他把菊花香濡水喝完之後,立刻就從周圍人的驚愕神情當中意識到自己出了大錯。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心裡卻懊惱得想鑽到地縫裡去。
坐在位上的景帝見了這幅情形只是眨了眨眼睛,接過琉璃盞忽然露齒一笑,眾目睽睽之下也把面前的菊花香濡水一氣兒喝乾了。
初次進京的莽撞少年,在宮宴上遇到溫文爾雅的貴人,不著痕跡地解了他的無措和困窘……
彼時年少的周秉回想那時的情形,恨不得肝腦塗地報答這份解圍之恩。
他也是這樣實行了一輩子——皇帝的喜惡就是他的喜惡,皇帝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皇帝是天底下最最尊貴的人,跟著走總不會有錯。
可凡事一涉及到皇家,哪裡還會分對與錯,是與非……
第19章第十九章臉是自己掙的
午時眨眼就到了,輪值的低階軍官們按例只能在衙門裡用飯。
小雜役送來兩海碗豬肉菘菜餡兒的大餛飩,並一小簸箕硬得像石頭一樣的吊爐燒餅。
雖然看著簡薄,但總歸是能填飽肚子的東西。
這一天終於要結束的時候,值房裡進了一個白白胖胖的書吏,拱手行禮後自稱姓吳。說馮指揮使到郊外驍騎營公幹去了,走時特地吩咐兩位進的百戶連夜到通州拿一個作亂犯上的欽犯。
這會已經是酉時了,艱難熬了一天的紀宏一聽就急了眼,「有什麼大不了的欽犯需要連夜去捉拿……」
吳書吏官腔十足地撩了一下眼瞼兒,皮笑肉不笑地朝兩人身上一瞟,格外語重心長。
「咱們衛里人少事雜,向來一個人頂十個人用。出城拿人是個苦差事,可一個兩個的都往後推,京里這些衙門統統只有關門的份了。兩位大人莫為難小的,明天天亮之前刑部還要那人過堂呢!」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欺生怕硬是官場上的常態,紀宏勉默念了一通。強咽下一口惡氣,知道今天晚上無論如何都要走上一遭了。
吳書吏心滿意足地又交代了幾句,絮絮叨叨地說門外已經備好了馬匹和飲水乾糧。那人犯十惡不赦,已經被押付當地大牢,兩人過去可以直接提人。
再則通州離京城不遠,即刻啟程趕個急路說不得明早還可以喝一碗巷口那家的嫩豆腐腦……
吳書吏打兒完後一派和氣地正準備往外走,就聽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周秉橫跨了一步,低聲詢問:「那人所犯何事?拿人的駕帖在哪裡?刑部的僉簽找誰要?通州雖然不遠,但我倆初來乍到總要帶幾個衛里的緹騎同去吧?」
一句接著一句,問話的嗓音卻淡淡的。先時聽不出喜怒,倒後頭卻倏地抬眼望過來。
漆黑的眸子死死緊盯著,一時間竟然亮得瘮人。
吳書吏先是有些不快,臉上緊繃繃的,最後卻被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也是見過市面的,卻難以形容剛才的感觸。
仿佛被草叢裡的蛇盯著一般,讓人渾身不自在。他砸吧了一下,眼睛瞪得溜圓滿腹驚訝,怎麼也想不到一個毛頭小子的眼神怎麼這般凌厲駭人?
吳書吏老早就知道這進兩人的家境不錯,但究根到底還是底子太薄。
衛里有人起心要收拾一頓給點顏色看,欺生本是慣例。他是司里的老資格,今次不過是受人所託,順水推舟過來打個頭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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