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晟像是站在明艳与萧索之间,忽明忽暗,讳莫如深。
交出季绾,他将再无弱点,会成为天子最锋利的刀,所向披靡。
而信守与师母的承诺,隐瞒季绾身份,很可能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节点败露,被天子察觉,从而君臣离心,那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一个,利刃被摧,刀身两断。
君晟从井里提起水桶,回到帐篷,将水桶放在屏风后,默默退了出去,坐在帐帘前的长椅上,看远处浮云缭绕,青山绵延。
最明智的做法,是诱导季家四口搬离京城,离圣驾远远的,可在与季绾重逢那日,他动了凡心,就不得不重新规划这盘棋了。
帐篷里,季绾快速脱去衣裳,拧帕擦拭,雪白的肌肤透出鲜嫩的粉。
须臾,她换上橘色长裙,隔帘唤了声,“我好了。”
一只玉手挑帘,有霞光倾洒入帐,伴着那人身影一同涌入。
季绾向后退,被霞光追着染了裙摆,融为一色。
君晟撂下帘子,另一只手端着托盘,其上摆放着各色精致小菜,刀工精妙,出自御厨之手。
“你在帐中休息,我晚些回来。”
“先生要出去?”
“陛下召唤。”
“那快去吧。”
被圣上召唤,怎么还慢悠悠的?季绾担心他触怒龙颜,催促他速速更衣,甚至替他取出箱笼里的常服。
君晟换好衣衫,叮嘱几句,走出帐篷去往皇帐。
此时皇帐内欢歌笑语,一众臣子携带家眷,伴君左右。
舞姬手执琵琶,赤脚在猩红毡毯上旋舞,腰肢如柳,曼妙娇娆。
承昌帝抱着一只白色长毛猫,笑听臣子们今日的奇遇,酒觞不离手,许久不曾快活惬意。
深居简出虽修养身心,但难免寡味。
君晟与贺清彦一同进帐。
兵部尚书张衡智让人递上酒水,“敢让陛下等的臣子,就数二位了,不自罚可说不过去。”
中军都督府都督、贤妃胞兄龚赟戏谑开腔,“一杯无诚意,至少三杯。”
今日兴致高涨,承昌帝没计较朝堂派系间的较量,笑着看向他最中意的两个年轻新贵,但一想到君晟拒绝携妻前来,不免泛起淡淡的不悦,说不上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希望那女子现身吧。
荒唐。
必是因君晟胆敢忤逆他的意思。
但新婚燕尔难免护妻,既季氏身体不适,也没必要较真为难。
罢了。
酒醉意识迷离,承昌帝仰头饮酒,将怪异和别扭抛之脑后。
贺清彦接过酒觞,温声解释道:“因大理寺的案子,借用了君大人半刻钟,这才误了时辰,微臣甘愿替君大人受罚。”
龚赟捋须,“贺少卿要连饮六杯?”
“正是。”
“好!”龚赟一拍桌子,浑厚的掌力拍得桌腿打滑、酒器肴馔俱颤,“就喜欢贺少卿这样爽快的年轻人。”
贺清彦接过酒杯,一杯一杯饮酒,不故意漏掉一滴,六杯下肚,面不改色。
张衡智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道:“贺少卿是老夫看着长大的,温润风雅、轩然霞举,极具大家风范,不愧是高门养出的公子。”
这话就有歧义了,君晟也是高门养出的公子啊,只是后来被小户认了回去。
众人各怀心思,看起热闹。
同样在场的君太师拉下脸,磨了磨牙暗骂一声“这个老匹夫”。
兵部侍郎贺嵩赶忙笑着打圆场,“酒未过三巡,尚书大人怎么说醉话了?”
张衡智一摆手,“酒桌上,老夫没醉过,眼虽花,但识才,令郎是货真价实的骄子。”
面对或是欣赏或是捧杀,贺清彦从容应对,清雅玮态落入帝王的眼。
承昌帝笑笑,“仁瞻罚了六杯,安钰可要陪上六杯?”
君晟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但不能在一日内连驳帝王两次颜面,他淡淡开口,始终从容自若,“臣加倍。”
闻言,在场的人无不兴奋。
有人奉承道:“好好好,不愧是十七岁就包揽□□的状元爷,有果断杀伐之势。”
张衡智与龚赟对视一眼,对着宫人加重语气,“愣着作甚?还不给君大人倒酒!”
龚赟冷哂,不咸不淡看着君晟连饮十二杯。
二皇子是他的外甥,被调往河东,远离朝堂,这笔账姑且留着。